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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墙外,谢珽怔住了。
他没想到特地折道回来,听到的会是这样一番话。更没想到,在王妃之?位上越来越游刃有余,跟婆母和小姑子相处极为融洽,将?他起居之?事照顾得无微不至的阿嫣,竟然还存着回京城的意思。
她竟没打算长留?
全然出乎意料的言辞,仿佛一根刺毫无征兆地扎进心里,霎时戳破他先前的种种打算,甚至旖梦里不受控制的遐思与肖想。
谢珽发现,他似乎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还?是从成婚之?初就犯的错误。
兴许是少年袭爵、名闻四海的傲气使然,兴许是河东麾下高门府邸对王妃之?位的觊觎使然,一直以来,谢珽都下意识认为汾阳王妃之?位是个香饽饽。哪怕楚嫱临阵逃婚,那也是狗贼郑獬暗中使绊子,蒙蔽挑唆愚蠢的楚嫱使然,并非王妃之?位不招人待见。
奉旨成婚之?后,事情?的走向也都握在谢家手里。
是以阿嫣替嫁而来,在未窥出她招人疼爱的性情之?前,他就有过先尊荣养着,往后给她另外安排去处的打算。
直到小姑娘悄无声息的闯进心里。
目光为她所吸引,心念为她所牵动,忍不住偷亲、拥抱、哄她高兴。
谢珽遂收起了?最?初的打算,觉得将?错就错,试着让小姑娘留在身边也很不错,这场阴差阳错的替嫁未必不是一种缘分?。哪怕她是楚家的人,跟狗皇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仍愿意留她为枕边之人,护着哄着,终老一生。
他甚至想当然的以为,只要他愿意接纳,阿嫣应该也会想修两家之?好,在春波苑那一方安稳的天地里长久住下去。
只不过她年岁尚小,不知男女之?事,傻乎乎的看不懂他的暗示。
遂循循善诱,欲令她开窍。
却原来她半点也不傻。
她心里明镜似的,早就有了?主意,只是没戳破他那些隐晦的暗示罢了?。连同她用心照顾他的起居,同床共枕相拥而眠,都只是恪尽职守同床异梦,皆因王妃的身份而起,并非对他真?心实?意。
这个小没良心的,倒挺有主意!
谢珽沉眉站在院墙外,脸上阴晴莫定。
要说不懊恼,那肯定是假的。
谢珽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做任何事都手到擒来,后来以少年之身领兵杀伐,大败敌军为父报仇,更是绝无仅有的事。
承袭王位后,即便裴缇那样的老将?仗着功勋尚未完全臣服,麾下的九成军将?却都对他忠心耿耿。军政大权牢牢攥在手里,加之?文韬武略,便可纵横捭阖,所向?披靡。
不论以狠厉手腕震慑北梁,令无数探子有来无回,直至北梁再不敢随意派兵试探,还?是亲自率兵夺下陇右重镇,将?刀刃架在郑獬的脖子上,他都掌控在手里,成竹在胸。
甚至与剑南联手,征伐郑獬的事都已谈妥,届时兵锋所向?,定能长驱直入。
这些事他都运筹帷幄。
却未料,今日会在小姑娘身上栽跟头。
那些隐晦滋生的心思压根就是他一厢情愿,阿嫣非但不为所动,还?故意演这么?一出透露了给他听。
偏巧他还?挑不出大错来。
毕竟,数月之?前他也存了?这样的心思,总不能州官公然放火,却不许百姓暗中点灯。
谢珽胸口像被布团塞住,气闷得很,僵硬站了?片刻,最?终转身走了。
……
院里春光铺满,阿嫣拿脚尖捻着甬道。
片刻后,司裕收回了?目光。
“他走了。”
“嗯。”阿嫣点了点头。
司裕静静看着她,忽而问道:“舍得回京吗?”
“虚名微利,有什么?舍不得的,至少在京城更自在些,做些喜欢的事。”阿嫣虽非皇室贵胄,却也出身优渥,见识过宫廷内外各自的欢喜尊荣和身不由己,又被祖父和徐太傅自幼熏陶,对权位富贵并无多少执念。至于这强行砸到头上又危机四伏的王妃之?位,更不必贪恋。
司裕却道:“我是说他。”
谢珽吗?
阿嫣神情?微顿,心里有些惘然。
若是在刚成婚的时候,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说舍得,毕竟彼时的谢珽心高气傲,心肠冷硬得跟个臭石头似的,实?在难以相处。
如今,许多事却已悄然变了。
那个男人会在她喝醉胡闹时冷着脸将她扶回住处,会在演武场上为她拨开迷雾解去心结,会在她害怕时握着手抱在怀里,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护她周全。也会暂时抛去汾阳王那身冷肃威仪的外衣,为她弹奏箜篌庆贺生辰,与她沉迷泥塑共度一时之欢。
心里并不是真的毫无波澜。
甚至有那么两三次,因他而面红耳赤,心头鹿撞。
但这些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
阿嫣随手折了?段新嫩的柳枝,在手里缠绕把?玩,片刻后只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今日万安寺有法会,我想去上炷香。时候已经不早,咱们早去早回吧。”
“然后呢?”司裕问。
“回府之?后,我明日给你践行。”阿嫣说着,让卢嬷嬷将锦盒代为拿到屋里,而后动身出府。
魏州城礼佛的风气虽不似京城浓厚,却也有不少高僧修行弘法的寺庙,在许多殊胜之?日办法会祈福。她这阵子颇思念祖父,因谢瑁过世未久,不宜闭门弹奏箜篌,便想去添些香火,也为远在京城的双亲祈福。
马车仍选了?不起眼的,由陈越带两人随行。
好在万安寺修建得规模宏大,便是香客如云,里面也不算太拥挤。
阿嫣不喜繁文缛节,也未亮身份。
进?寺之后,戴着帷帽进?香礼佛,多添了些香火钱,落款楚氏女。若有相熟的女眷认出卢嬷嬷和陈越,也不过寒暄两句。对方瞧出她的心思,也多是恭敬行礼后擦肩而过,免得大张旗鼓扰了旁人,反为不美。
梵音入耳,檀香缭绕。
阿嫣站在廊宇下,发髻间只以珠钗点缀,春日单薄的裙角轻卷,闭目为家人亲友和如今的婆母小姑、谢珽兄弟祈福。
待法会结束,又去用了斋饭。
从万安寺里出来,阿嫣心里已是一片平静。
司裕仍旧沉默寡言,仿佛浑然忘了?前晌阿嫣让他另赴前程的事。倒是在树梢蹲得无聊,瞧见外面有卖糖葫芦的,跑过去买了?几串,拿油纸包着,回来时一并递给阿嫣。
阿嫣甚喜,给了?同乘的卢嬷嬷一串,见陈越和身着青衣的侍卫都两手空空,试着递了?过去。
陈越赶紧拱手,“不必了?。多谢王妃。”
那姿态,分?明是跟谢珽一样摆惯了端肃持重的架势,不愿当街啃这孩童最?爱的吃食。
阿嫣暗笑,分?两串给司裕。
司裕毫不迟疑的接了,驱车动身,慢吃零嘴。
……
从万安寺到王府,驱车须走两三炷香的功夫。
马车穿街过巷,外面时而嘈杂时而安静。
阿嫣没歇午觉有点犯困,抱着软枕在车厢里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隐隐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地方显然离闹市颇远,没了贩夫叫卖,行人谈笑的声音,这动静便分外醒耳。
她心中暗诧,掀帘往外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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