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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岁尾,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

阿嫣素来畏寒,加之魏州地气比京城湿冷些,入冬后就靠着炭盆吊命,熏得满室温暖如春。这晚用了饭后见谢珽迟迟不至,以为他不会回来了,遂去沐浴盥洗。

温暖香汤泡得人昏昏欲睡,里头的药汤却有调理身体之效,她只等水快温了,才擦身穿衣。

出了浴房,就见谢珽在桌边摆弄竹篾灯。

——那是徐秉均让卢嬷嬷捎来的,细长的竹篾编织成贝壳的形状,外头糊了层薄薄的晕染彩纱。里头有小吊钩,将蜡烛点亮了放进去,暖昏昏的光芒照出来,衬着彩纱晕染出的色泽,浓淡深浅交错,瞧着十分漂亮。

男人身姿修长,脸上被灯笼镀了柔和?光芒。

阿嫣拿栉巾揉擦半干的头发,莞尔道:“还以为殿下今晚忙碌,要歇在外头。要准备点夜宵么?”

“不用,吃过饭了。”谢珽手指轻拨竹篾灯,漫不经心般道:“这灯笼哪里买的?”

“徐秉均给的。”

阿嫣随口说着,将栉巾搭在手臂,斟茶来喝。

才刚出浴的小美人,身上擦了香膏,头发沐过花露,浑身都似染了温软香气,在凑近时断续送到鼻端。她的身量窜得快,嫁来不过半年,寝衣下的弧线都比从前显眼了。这会儿脸颊潮润,半湿的头发松散搭在肩头,衬得锁骨秀致,青丝雪肤极为分明。

谢珽目光逡巡,淡淡“哦”了声。

这个徐秉均,当真无孔不入。

腹中暗诽,神情倒也?不见异样,只将那竹篾灯笼丢开,自去盥洗沐浴。

一炷香的功夫后出来,果见寝衣松散。

阿嫣正跟玉露描绣帕上的花样,听着动静一扭头,就见谢珽头发湿散着走出来,脸上水珠都没擦净。那身茶色的寝衣原就做得宽敞,他懒得系上胸前盘扣,只将腰间斜衽处的系了,胸前水渍未干,烛光下只觉身线劲拔,胸前颇有常年习武练就的沟壑。

她赶紧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

造为海棠式样的烛台静照,轻微的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谢珽走到跟前,躬身凑过来看。

屋里原就熏得十分暖和?,他刚出了浴桶,身上犹带着温热。俯身凑近时将一只手撑在桌上,几乎成了将阿嫣困在臂弯的姿势,男人雄健的气息当头笼罩过来,阿嫣只消稍挪目光,便可瞧见他腰腹的劲瘦轮廓,在深夜床榻畔平添暧昧。

风光半掩,属实令人不敢多看。

玉露虽还未出阁,却已被卢嬷嬷提点了好多次,瞧出谢珽的不对劲,寻个找东西的由头就行礼退出了帘帐。

阿嫣微顿,觉得她大抵误会了。

若是寻常夫妻,新婚夜既未洞房花烛,彼此间又日益熟稔起来,男人露出这般姿态,大约是有些暗示的意思。

但谢珽显然不是寻常的夫君。

以他对皇家的芥蒂,能善待她已是难得了,既没打?算过得长久,以他的心?高气傲和挑剔眼光,更不会有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毕竟当时他也?说了,少女的身段与他所求相去甚远,对目下并不丰腴的她想必无甚兴趣。

穿成这样,大约是他觉得寝衣束紧了累赘,袒胸露腹能自在些。仗着两人日益熟稔,不再装模作样了。

没想到这位汾阳王人前端贵威仪,私下里竟也?如此不羁。

阿嫣暗哂,却觉得这样不大好。

毕竟她又不是瞎子,成日看他这样晃来晃去,心?里总要起些波澜的,还容易被不知就里的卢嬷嬷她们暧昧催问。

注定要分道扬镳的夫妻,还是得划出泾渭。

她埋首慢慢描画,连头都没抬,只状若无事的道:“我素来畏寒,屋里炭盆笼得比别处暖和?些。殿下若嫌燥热,我明日减去些炭吧?或者箱柜里有薄软些的寝衣,待会我另挑一件给殿下换上。”

谢珽鼻端嗅到淡香,原本正觑着她柔弱无骨描画的那只手,闻言微愕。

“换什么寝衣?”

“殿下不是觉得热吗?”阿嫣抬起头,身体微微后仰,似是要避开男人半敞胸膛的冲击,眼底也?清澈得没半丝儿波澜,只藏了些许疑惑,颇体贴的道:“敞着衣裳容易着凉,换件薄些的就好了。”

男人闻言微怔,没能从她眼角眉梢寻到半点期待的东西,心?底无端觉出些挫败。

脸上倒是冷硬如常,更不动半分声色。

“换件绸的,棉的穿了也?热,倒不必减炭盆。”他眸色清冷的直起身,随口说了句花样描得不错,便往梢间里去寻书卷。

阿嫣遂为他寻寝衣,搁在枕畔。

等她去厢房消磨了好半晌,检看过给谢珽洗熨的衣裳,再回屋时,就见他长腿一曲一伸,坐在榻上静静翻书。

寝衣严整,玉冠束发,姿态岿然而清冷。

瞧着顺眼多了。

……

首战失利之后,谢珽安分了好几日。

阿嫣倒是渐渐的忙碌了起来。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在汾阳王府这样的门第愈发如此,更别说年节诸事之外还掺杂了老太妃的生辰。

因着年中时谢珽奉旨娶亲,府中大操大办了一场,几乎惊动整个河东地界的文武众官,后来又有演武之事,更添舟车劳顿的往来。是以这次寿辰,老太妃无意大操大办,只是在家里关着门摆个小小的家宴,赶着年前阖府热闹一回便罢。

饶是如此,亲友中提前来道贺的也?络绎不绝。

寻常人家自可由嬷嬷应对,但像老太妃的娘家人这样的贺客,总归是要请到府里来,到照月堂多坐坐的。

武氏亲自相迎,含笑引入厅中。

郑老夫人带了儿媳和?郑吟秋,满面堆笑的走来,见礼过后含笑道:“太妃的生辰是大事,我可是年年都不能落的。听说明日只是摆个家宴,我就不讨嫌来凑热闹,今儿先过来道个喜。愿太妃岁岁安康,如南山青松不老,福寿绵延,日月昌明。我那儿备着成堆的寿礼,就等着一年年搬来呢。”

老太妃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咱们两个老妖精,送来送去的也?嫌烦,不如一道搬来还省事些。连同吟秋也?送过来,我瞧着她性子这样好,实在是喜欢。索性今晚就住在这儿陪着我说说话,明日过了家宴再回。”她笑吟吟牵了郑吟秋的手,拉着坐在身边。

郑吟秋遂含笑道:“能沾沾太妃的福气,我求之不得呢。只怕祖母和?母亲要怪我放肆。”

“既是太妃垂爱,你?就留着吧。”

郑老夫人巴不得能让孙女出席王府的家宴,自然顺水推舟。

事情就此定下,嬷嬷自去安排屋舍。

郑吟秋盛装丽饰,华服彩绣,端庄明艳的坐在老太妃身边,不时凑趣儿说笑,哄得老太妃甚是开怀。

满屋言笑晏晏,秦念月目露黯然。

自打搬去红芦馆之后,她就甚少在照月堂露面了。哪怕偶尔来外祖母跟前作伴侍疾,也?是三五日就回,免得武氏心?生不悦,各自不快。比起照月堂的花团锦簇,红芦馆地处偏僻,平素除了外祖母和?二舅母的人偶尔来瞧,几乎门可罗雀。

她身在其中,凄苦孤独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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