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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一轮冷月,苍凉无边,圆满那么短,短似天涯陌路的一段重逢,遗憾却漫长,几如下一天,月亮会越来越大的缺口。
对此刻的陆瞻来说,他最大的缺口是被斩断的希望,他的一生被拦腰截断在十八岁。从此后,风不是风,月不再是月,他亦不再是清雅富贵的小公子,他从死亡边缘几度挣扎回来,逐渐有了许多风光无限的名头,归根到底,又只是二字——阉奴。
尤其是面对着浅杏这样一个花容初绽的姑娘时。她站在他的书案前,匀了粉面,唇色娇艳欲滴,罩鹅黄三多纹对襟褂,扎暖黄素面留仙裙,眼中带着小小雀跃,俏丽得似枝梢将开未开的金山茶。
她的一切,以及那双懵懂而灵动的眼,逐寸撕裂了陆瞻讳莫如深的伤口。尽管无人看见他裤子里的箪瓢屡空,但仅仅“阉奴”这两个字亦仍旧似刑犯面上的刺配,将他在命运的史册上流放千里、万里、无穷无尽、无边无际。
他永失了来处,与归途。
渐渐地,那双浑浊的眼眸折出疼痛的冷光。须臾眨眼间,他又笑了,靠向拓竹枝的椅背,将双手交迭着悬于胸前,“你多大了?”
骤然一语,如落入湖心的水滴,荡开了浅杏面上的涟漪。她羞答答地垂下头来,乌鬟云鬓,油光光的似落了满地的凉霜,“我今年十六了。”
“十六……”言止一瞬,陆瞻略显细腻的嗓音令人生起温柔的错觉,“还没许人家?”
浅杏探起头,羞赧的摇一摇,“还不曾呢,我没有父母兄弟,夫人在府上操持家务,哪里想得起我们这些外头的丫鬟?故而管家也不好私自做主。”
灯影扑朔到陆瞻的面颊,光影莫测间,他勾起了唇角,“你想伺候我,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自然是晓得的,督公是京城派驻过来的提督织造太监。”
“那你可晓得太监是什么人?”
浅杏心内到底不知深浅,却充着门子将下巴坚定地点一点。陆瞻旋即将下巴朝青灰的帐中一努,含着冷蛰蛰的笑,“你到床上去,将衣裳脱了。”
她的腮一霎涨得更红,鹘突着将床与书案复睃几眼,踟蹰的脚尖探出裙底,到底将心一横,踩实了细墁地砖,就走向她梦寐的富贵之地。
直到淅淅索索的声响停止,陆瞻方踅出案来,缓步蹒去。少女玲珑的曲线横陈在他眼前,仿佛山野掬出的一捧白雪。而他的胸膛内,却点燃了熊熊火焰,灼烧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有出口,玉石俱焚中就由他的心底扑来狰狞的兽,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想将她碾压、撕碎!
很长时间内,他都在同这只嗜血的兽抗争,只等某一天,他的理智死在它的利爪之下。
浅杏却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瑟缩着荏弱的肩,一臂横于胸前,于是无补地遮掩。
虽低垂着脸,可浅杏仍然感觉到陆瞻滚烫的眼睛扒在了她的肌肤上,它们似乎是他的手,一寸寸地游走于她的周遭,令她不得不颤栗着闭上了眼,听着自个儿的心跳,是不安中生出的隐隐期待。
很久,久得足够欲在绝望中死去后,浅杏猛地听见了一声“咣当”惊响。她睁开眼,望见他一片冷漠的背影消失在那扇冰裂棂心格的门扉后头,同时也扫见了那只破碎满地的龙泉窑白釉双耳花瓶,以及染上的零星血渍。
她蓦然就懂了,这“太监”到底有何不同。她止不住地些微失落,或者是为了前途堪忧,或者,只是因为初晓人事后、她心痒的期待却被这阙冰冷的背影碾得粉碎。
风一到,裹去了闷躁的暴烈,遗留梦的碎片,吹散了几个日夜,即到清明。
这日,满城才子富商俱忙着祭祖上坟,踏残城外苍台,熙攘了荒野,月到风来阁却是难得的门前冷落鞍马稀。堂中无客,姑娘们更是起得迟。时过巳时,芷秋方恹恹撩帐梳洗,挽一头惺鬓松髻,斜戴两支细玉簪,单罩乳云对襟莲枝褂,扎入鹅黄宝华裙,似一朵散漫的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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