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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锦服挟裹着冷昭欣长健硕的身躯,如同皓月下的青松翠竹,潇洒飘逸。冷家人的样貌绝非一般地出众,冷昭和荀义朗都是上一辈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即便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冷昭依旧俊美得宛若从画中走来。
只是,这俊美的容颜下,赫然藏了一颗暴躁狠辣的心。
当初在燕城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他不惜刺破刚出生儿子的四肢,暴露在外以迷惑敌人,自己则携了妻子落荒而逃,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良心可言?可以说,裴浩然这一生的阴影,绝大多数来自于冷昭。
桑玥无畏地对上冷昭凌人的目光,唇角浮现了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那笑意像深秋最寒凉的一点白霜,也像冬季最耀目的一块冰晶,总之,越笑越冷:“我说了不许抓,就是不许抓。”
真真是一场及时雨,她正琢磨着怎么逆转局势,就来了个帮她的人!
冷昭看向这个容颜跟冷香凝有着两分相似的侄女儿,心里的怒火燃烧得血旺。
大儿子爱她,为了她消沉不已,最后失踪了!
女儿的名节被她毁得干干净净,不日就要嫁给郭玉衡那个蠢货,老爷子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二儿子要取她的命,却被她反算计一场,死得不明不白,还丢了四十万兵权。
这都是拜桑玥、拜姚家所赐!
冷贵妃叫他忍,他如何忍得了?一桩桩、一件件的奇耻大辱,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回来!
这么想着,冷昭的眼底不自觉地掠过了一道慑人的厉芒。
桑玥心中冷笑,冷昭大抵是来为冷煜林报仇的,冷煜林一直是冷昭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不清不白地死在了她的手中,冷昭咽得下这口气才怪!这一道圣旨,也不知是冷昭磨破了多少嘴皮子才从云傲那儿求来的。不过云傲同意冷昭来,似乎别有深意。
冷昭忍住心底的暴戾,脸色如常道:“桑小姐,本官最后提醒你一句,这是皇上的旨意,你还是识相点儿好。皇上体谅你的父亲是南越人,不抓你已是格外开恩了,你若横加阻拦,届时刀剑无眼,可就怨不得本官了。”
“刀剑无眼?”姚晟上前一步,声若寒潭道:“冷大人,你不要公报私仇,把冷煜林的死怪罪到了姚家人的头上,冷煜林自己通敌叛国,又技不如人丧命于乱箭和马蹄之下,怨得了谁?”
这件事,姚清流和陈氏已有耳闻,对于冷煜林的做法皆是深恶痛绝,但他们并不知道冷煜林曾经掳走过姚馨予,此时听闻姚晟的话,不由地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眸光里都有诧异闪过。
不提还好,一提,冷昭的火气就更大了。他大掌一扬,打了个手势:“本官是奉旨办事,今天你们姚家人必须入狱!来人!把他们押入大牢!”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侍卫就呼啦啦地一下子把花厅给站满了,高尚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想帮姚家,问题是,眼下这种情况,怕是不等他走进皇宫,姚家人就已被押入了刑部大牢。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马不停蹄地跑去试试,兴许,就能赶上。
可不等他跨出大厅,冷昭单臂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恣意道:“高大人,本官劝你,还是配合抓捕的好,你身为刑部尚书,总不会脚底抹油,开溜了,把这么个棘手的任务丢给我吧?”
高尚书心里诽谤:这里还有我插手的余地么?但这话他不敢说,目光越过冷昭,看向他带来的黑压压的好几层侍卫,想着逃也是逃不掉,只能摇头叹息,在花厅的门边寻了个位置作壁上观。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溢出意味深长的、危险的波光。她忽然嘲讽一笑:“冷昭,跟我斗,你哪一次斗赢了?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动姚家人一根头发,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夜风阵阵,挽着梨花香,吹入波云诡异的花厅,桑玥的青丝裙裾浅浅摇曳,那如冰的波光森冷地扫过,她的浓睫不颤动丝毫,轻轻凌驾于两汪冰泊之上,沉着淡定,华贵高雅。
她的口气,已完全逾越了一个南越定国公府千金所能讲出的上限,众人亦不难听出,桑玥跟冷昭早打过好几回“交道”,这一刻,姚家人忽然觉得,桑玥……十分地陌生。
冷昭赫然而怒,眸光犀利得如出鞘宝剑,桑玥是君,他是臣,桑玥可以大放厥词要砍他的头,他却不能反威胁回去。忍,他忍!今天最主要的目的是收拾姚家,一旦姚家入狱,他就有数不尽的法子折磨得他们死去活来!姚家人痛苦,桑玥的心里,也快活不到哪儿去吧!
“动手!”
冷昭一声令下,十余名侍卫朝姚家人扑去,姚俊明拦住了几个儿子,不让他们冲动,他相信桑玥敢说出那样的话,必定是有绝对把握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能做的,就是别给桑玥添乱。
不知不觉间,桑玥就成了姚家的主心骨。
桑玥对着子归点点头,子归运足内力,施展忍术,以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像一阵飓风,在屋子里呼啸而过。侍卫们刚刚感到鬓角的发丝被吹起,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点了穴。
子归是枭卫,对付寻常的侍卫,别说几十人,就是上百人,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的身形,如鬼魅如幻影,若清风若行云,风驰电掣,铺天盖地,招招击中,滴水不漏。
几个呼吸的功夫,屋子里已倒了一大片,没有伤亡,全都动弹不得而已。
姚秩看得两眼放精光,这样的武功,他也想要!
“反了反了!桑玥,你要造反不成?”冷昭瞧着自己从京城护军里调过来的侍卫一个一个变成摆设,心底的怒火一蹴而就。
桑玥不为他的疾言厉色所慑,似嘲似讥道:“冷昭你别瞎给我定罪,污蔑我,你想清楚后果了?造反这个罪名,必须要经过皇上裁夺方能生效,皇上,会相信我造反?”
这话的威胁意味太过浓厚,冷昭不可能听不出来,桑玥是云傲和冷香凝的女儿,也就是大周的公主,污蔑一国公主造反,若无证据,被关入大牢的就是他了!偏偏皇上吩咐过,不得伤害桑玥,这件事还真就棘手了!
云傲到底还是低估了桑玥的胆子,毕竟桑玥此时的行径的的确确是抗旨了。一个搞不好,被文臣揪住把柄,即便桑玥是公主,也要遭到他们的口诛笔伐。
桑玥是一颗毒瘤,有桑玥在一天,皇上的心就时刻被她左右着,要是再加一个冷香凝,他们这一房的日子就难过了。桑玥明显地是站在姚家这一边,届时,桑玥一定会支持云笙继承皇位,那么云阳的前途就渺茫了。
思及此处,冷昭越发坚定了要灭掉姚家的决心!
他的手高高扬起,对着门外的一批身形更为健硕的侍卫吩咐道:“把姚家人抓起来!违令者,杀!”
桑玥的唇瓣勾了勾,冷昭的胆子真是大,居然敢让冷家的暗卫混入京城的护卫队里,贸然来抓人,如此,倒能推断冷昭是报了斩断一切退路的决心,必须把姚家人抓入大牢。想来,那大牢之中,已然有严刑在等候。
那些暗卫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子归明显地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气,她立即摸出了腰间的软剑,开始和他们进行殊死搏斗。
这一批人,武功远在侍卫之上,灵活度堪比矫兔,力道大如牦牛,招式繁复沉重,十人对抗子归一人,那个惊心动魄的画面,兵器碰撞的火花和响声,吓得陈氏、南宫氏和姚馨予大惊失色。
倒是铭嫣静静握住姚秩的手,神色不算太过惊悚。
这十名暗卫属于死士级别,并不会对子归构成太大的威胁。
一把利剑朝着子归的头颅削去,子归后仰,软剑挑破了他的手筋,同时划破了后面之人的胸膛,目光刚好和桑玥的碰了个正着,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子归会意,脚步猛然一虚浮,两名暗卫突破了她的封锁。
就在此时,桑玥高声呼叫:“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要杀我!”
事实上,那两名暗卫突破封锁后,直奔姚清流和陈氏,打算拘捕二人入狱,桑玥不过是恰好站得很近,他们手里又的确持了刀剑,乍一看去,还真就像他们要刺杀桑玥似的。
姚家三兄弟闻言,哪里还管什么抗旨不抗旨?在他们眼里,亲人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他们是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桑玥的。
姚晟和姚奇大步一迈,将桑玥护在了身后,同时分别和暗卫交起了手,姚豫则是论起一旁的板子,拍向了子归放过来的第三个人。
子归渐渐“落了下风”,暗卫们一个一个地冲向姚家三兄弟,姚家三兄弟的身后就是桑玥。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像是刻意对桑玥发动的攻击。
高尚书不是傻子,他转眼就明白了桑玥的用意,也在心里因为桑玥的大胆反常举动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把心一横,大声厉喝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到底是在抓姚家人还是在杀桑小姐?”
冷昭的心遽然一震,恶狠狠地瞪了高尚书一眼:“高大人休要信口雌黄,现在是姚家人抗旨不尊!”
在交手的过程中,姚家三兄弟已经察觉到了那些人根本不是寻常的侍卫,下起手来,也就不知轻重了,不过须臾,十名暗卫尽数陨落。花厅内血流成河,腥味弥漫。
这样的场景,让陈氏头晕目眩,姚清流揽住爱妻的肩膀,用已经生出老年斑的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道:“别怕,别看。”
桑玥的目光扫过血腥弥漫的斑驳尸体,无意中捕捉到了那温馨感人的一幕,她的唇角便勾起了一抹笑意。
冷昭瞠目结舌:“你们……”
桑玥错开视线,望向冷昭,淡淡地道:“还说不是公报私仇?连冷家的暗卫都用上了!你完全是要置我于死地!子归,挑开他们的衣服!”
子归依言,软剑横扫一片,几名侍卫立刻露出了臂膀,在臂膀右侧,赫然有着冷家暗卫的图腾——弯月。
桑玥看向高尚书:“劳烦高尚书进宫一趟,将这里来的事如实禀告,包括我如何抗旨不尊,冷大人如何公报私,以及姚家人如何拼死相互,一件不落、一字不少地禀报给皇上!”
抗旨和刺杀一国公主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轻则被杀头,重则被抄家灭族。
她和冷昭要么都被罚,要么都不罚。
但不管如何,姚家人护住了她,云傲必须在心里给姚家记上一功。
高尚书依言去往了皇宫,把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云傲,同一时刻,冷昭的侍卫也进宫禀报了冷贵妃。
一个时辰后,多福海亲自来了一趟,撤消了把姚家人和荀家人押入大牢的命令,改为禁足,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得踏出姚府半步。至于冷昭,云傲也没有追究他假公济私的罪名。
冷昭愤然离去,刚坐上马车,就有人把他叫进了宫。
朝阳宫的大殿内,舒明开阔,烛火生辉,深秋的夜极冷,这儿的窗子和门却都大敞着,宫女像雕塑一般林立两旁,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冷贵妃一袭深紫色对襟宫装,优雅地坐在檀木扶手椅上,舟车劳顿,她疲惫不堪,是以,白皙的双颊没有一丝血色,但这并不影响她闭月羞花的倾世容颜,此时,这张绝美的脸上稍了薄薄的怒意。
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冷昭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冷贵妃生气了。他哪里还敢坐?虽说冷贵妃是他的妹妹,但冷贵妃同样也是皇上的妃子,在她面前,他是紧张的。
冷贵妃美眸轻转,端起茶放至唇边,可还未触碰到那朱红的唇边,她就手一滑,茶杯跌落在地,砸了个粉碎。那碎瓷,割破了她华美的裙裾,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冷昭的心遽然提到了嗓子眼,连带着呼吸都紊乱了:“娘娘……”
“娘娘?我担得起这声娘娘吗?”冷贵妃仿若自嘲地说道。
冷昭明白今晚他擅作主张,向云傲请命去抓捕姚家人的举动已经惹恼了冷贵妃,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冷贵妃恨铁不成钢地倪了他一眼:“一个一个都不让我省心,一个一个尽给我找麻烦!好不如容易云阳不闹了,你又开始往枪口上撞!桑玥要是那么好对付,我何苦用那么多迂回战术?”
冷昭不以为然地壮着胆子道:“娘娘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今天的做法有什么错?高尚书是荀义朗的人,他拘捕不了姚家,我亲自出马有什么不对?”
蠢货!
冷贵妃的手陡然一紧,那声,也跟着一沉:“皇上为什么让高尚书去拘捕姚家人,你想不明白吗?皇上压根就没指望把姚家人拘捕入狱!他,是想趁机送个功劳给桑玥,你倒好,把这个功劳无限放大,原本姚家人只对她心存感激,保不齐这会儿已死心塌地了,你真是……真是我的好哥哥!”
冷昭的一双眼瞪得老大:“怎么会……怎么会呢?姚贤妃和荀义朗深夜私会被发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上难道不信他们两个有问题?”
冷贵妃缓缓地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已严重拂了皇上的面子。不管姚家和荀家倒不倒,姚贤妃和荀义朗都只有死路一条。云笙和云绥想当上太子,基本上就是痴人说梦了。所以,如果姚家和荀家能倒,那最好不过,如若不能,也别操之过急。”
冷昭仍然疑惑:“可是,皇上送功劳给桑玥究竟是为什么?”
冷贵妃的目光落在窗台的一盆大气典雅的君子兰上,冷冷地道:“能为了什么?皇上是在为恢复她的身份做准备,而你,完全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把桑玥给捧上了天!姚家人恨冷家人,一旦桑玥的身份诏告天下,等待她的,即将是姚家人的疏离和冷淡,皇上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也算准了桑玥的胆子,才会趁着眼下的机会,让姚家人欠桑玥的情!”
冷昭是个暴躁的性子,冷芷若和冷煜林的劫难早已让他对桑玥恨之入骨,现在,他被告知自己非但没能害到桑玥,反而助了桑玥一臂之力,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冷贵妃打量着他的神色,半响后,似累极了一般,叹了口气:“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你以为他们父女关系不好,殊不知,他们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铲除了多少异己,丢了四十万兵权如果还换不来你的清醒,你还不如卸甲归田,好生地呆在家颐养天年,也好过给我添乱。你退下吧。”
冷昭退下后,庆阳公主从侧门走出,一双眸子微紧,徐徐流转着深远的波光,她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奉上一杯冷贵妃爱喝的花茶,又在熏炉里点了御赐的苏合香。
冷贵妃按住隐隐有些晕乎的头,斜睥了庆阳公主一眼,淡淡地道:“还是你比较懂事。”
此时,乐女官迈着标准的宫布进入了大殿:“参见娘娘,参见公主,事情办妥了。”
冷贵妃犀利的眸光扫过乐女官绿色宫装上的白色绣铃兰花衣襟,道:“下次注意点。”
乐女官的长睫一颤:“是!奴婢会多加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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