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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直教他汗颜不已,深更半夜跑进娘娘的内寝中,这样的事哪里还能再教旁人知道?

他如今真是应了那晚她在亭子里说得话,心虚了。

可心虚归心虚,低着头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起来,踌躇半会儿,还是抬起手臂伸到她跟前,话音都是温然轻柔的,“那......那就劳烦娘娘了。”

他脸皮儿是真的薄,面对她时,不好意思了便惯于半垂着眼睑,总以为不看她就能万事大吉了,却不知教那殿中不甚明亮的烛火一照,他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掩映着眼角的朱砂痣,其实更别有一番风情。

她不时抬眸瞧一眼他,手上不论是轻了还是重了,他那头都永远是稳稳当当,半分不曾出声也不会皱眉,仿佛不知道疼似得。

可她看得久了,却替他心疼起来。

他明明有这样好的相貌、品性、才能,若非身为内侍,该当有锦绣前程、美满一生,小时候也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也不知究竟要怎样的父母才舍得将他送进宫来受苦。

“晏清......”她给他涂着药,忽地唤他一声,“进宫这些年,你可怨恨过当初送你进来的人?”

他闻言,长睫微微颤动了下。

他想了很久,曾经那些过往,她若是不问起,他宁愿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但她既然问了,他便也不能对她有半句虚言。

他踌躇了下,摇了摇头,“心生怨恨,大抵是被旁人逼迫所致,可说来恐怕娘娘笑话,奴才进这四方城却是自愿的,既是自愿便无人逼迫,所以无人可怨。”

只是当初进来时,他并不知这里是个进来了便不能再出去的地方吧。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从前的日子......很苦吗?”

若非苦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好好儿的男儿怎会自愿进宫断送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点头,话音却是淡然的,“是很苦,奴才十二岁进宫,但十岁时便已经身在帝都的街巷中了,那两年中,奴才或许也曾与年少的娘娘在街上擦肩而过,只那时的娘娘依然是尊贵的公府小姐,而奴才,不过是街边脏污的乞丐。”

晏清不想带给她半点伤怀,又勉强笑了下,一时忘了礼数,抬手抚上她眉间蹙起的浅淡痕迹,劝解得语气。

“但世间之事向来有所失便会有所得,那时刚进宫,每日学规矩之余,奴才其实喜欢看身旁这些华美的宫殿,喜欢听宫教博士讲学,这座城不大不小,却装满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奴才看着它们,日子长了,渐渐也就忘记了外头的天地是什么模样,忘记了自己失去过什么,直到......”

直到什么?

他突然自顾止了话音,她立时问他,“为何不说了。”

晏清顿觉语滞,他的“直到”会是什么,又能是什么?

万般因缘皆不过一个她,是隔着一扇窗遥遥看见的一个她对镜落泪的侧影,勾起了他对外间的一切向往。

“娘娘真的要听吗?”

他的目光依依然朝她望过来,是询问却又有半分恳求,因有些话,深埋在心底太久,连说出来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看着他许久,还是点头。

若那是他心底的伤疤,她狠心揭开这一次,往后定当千倍万倍地治好他,抚慰他。

可她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却没料到他说:“直到奴才遇到娘娘。大婚那日,娘娘的眼泪,砸碎了奴才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喜欢的一切,原来只要做了笼中鸟,哪怕再华美的宫殿、珍贵的宝物,也都只不过是用来妆点牢笼的纹饰。”

笼中鸟,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笼中鸟,他却是头一个说出来的人。

她一霎便不说话了,眸光就那样直直地投进他眼底,疑惑、惊诧,又怔住片刻,最后终于尘埃落定成铺天盖地的黯淡。

他不能看到她那样的神情,自责立刻铺天盖地地漫上来,深觉不该说这些惹她伤怀,踟蹰去握住她的手,连声认错,“娘娘,是奴才的错,方才那些话......”

他想说那都是自己的胡言乱语,可他没来得及说完,她便已经倾身过来,用柔软的唇堵住了他一切的言语。

她的亲吻,只是两个人轻轻触碰在一起,但唇齿相依的一瞬间,他睁大眼睛,全身上下、头脑、四肢仿佛都不再是自己的。

无法驱使,只能呆愣愣任凭自己僵成了块木桩,四下都变成一副静止的幻境,唯有两个人唇瓣贴合在一起的温热触感,和她贴近他的轻声呢喃才是真实的。

“你没有错,这里也没有奴才,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原来他真的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与她“相识”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他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仓惶转过脸躲开她的亲吻,“娘娘,娘娘不可......”他脸上的绯红迅速褪下去,只剩下茫然不知所措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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