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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的夕阳斜斜地照射在客栈门前,两个店小二扶着竹梯,胆战心惊地仰头看掌柜提着一串簇新的,写着大大“喜”字的灯笼往上爬。

“诶,掌柜您可小心些吧。”

“掌柜的,这点小事让小子们来代劳不就行了,您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爬高爬低多危险。”

老掌柜将胡子一吹,笑呵呵道:“三日后是家主大婚,咱们灵州城是因为江氏的庇护,才能守得这一方安宁,家主大婚,我这老头子没什么可以表达心意,亲手挂个灯笼还是可以的。”

口中说着,右臂高举,举着挑杆,将灯笼挂到了匾额上空。

两个店小二心里都捏了把虚汗。

老掌柜扶着竹梯慢慢下来,忽地脚下一滑——

“啊!掌柜小心!”

老掌柜从三丈高的竹梯上仰面跌了下来,吓得他手脚痉挛,忍不住将眼一闭。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一团如春芽嫩柳般的碧色剑气从远处射来,像手掌一样承托在老掌柜身下,慢慢降落到地上。

两个店小二快步上前,扶起老掌柜。

“掌柜您没事吧?”

老掌柜心有余悸地摆摆手,抬起头,看见一个衣衫落拓,头戴竹笠的剑客站在门口,扬手一招,收回碧色剑意,问道:“地字号的客房可还有空余?”

地字号的客房一般都是最便宜的客房。

江氏家主大婚在即,从各地赶来观礼的江湖浪客不计其数。

老掌柜才刚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此刻回过神来,赶紧跳起来问:“客官也是来观礼的吗?”

剑客抬手扶了扶斗笠,咧嘴一笑:“听闻江氏家主大婚,将摆七日流水宴席,我是来蹭酒喝的。”

老掌柜豪气道:“客官远来即是客,我这客栈里的空客房任君挑选,不收半分银钱。”

……

远处街市上,正陪着姜大小姐闲逛的叶应许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剑客那手柔软春风,韧如藤萝的剑意乍然映入他眼帘。

是……春风剑意。

叶应许瞳眸微缩:前代秋思仙府七名锋之首——春风剑虞春秋!

叶应许心头疾跳。

前段时间,虞师妹将一道春风剑意借予自己参悟,结果偶然间被江玄撞见,惹得那位醋坛子大吃酸醋,和虞师妹闹了好一阵别扭。

但无奈当时那道春风剑意已经被他的剑意所化,便是他有心物归原主,也没有东西可以还给虞师妹了。

姜玉善转头,就见叶应许正望着街对面的一间客栈怔然出神。

她清咳一声,问道:“叶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叶应许拔步朝前走去,边走边道:“我好像看见春风剑虞春秋了。”

姜玉善:“?”

“谁?”

“春风剑虞春秋。”

“上一代七名锋之首?”

“嗯。”

“啊……叶师兄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

冬藏仙府距离灵州路途遥远,考虑到上次飞舟迎亲,一天一夜不得合眼,一到江府便要马不停蹄地进行成婚大典,委实太过累人。

姜虞、江玄和两边的长辈商量之后,遂改为提前三日飞舟迎亲,先将新娘子接到灵州,由女方亲长、姐妹相陪,暂居在灵州城的四方盟会馆中,待得拟定的吉时到了,再行典礼。

虽说大典之前,新婚夫妇不宜相会,但二人都不是拘泥于礼俗之人。

早几日,江玄便将书房的议事堂暂时搬到了四方盟会馆中。

每日里,江玄在前屋与各方长老、管事议事;姜虞就趴在屋后小花园的灵泉池中翻阅冬藏仙府带来的典籍和史料。

方如是临终前留下遗命,要她找到遗落在陆地上的龙族,庇护族人,姜虞一直牢记在心。

黄昏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她化出半个龙身,长长的龙尾浸入水中,惬意怡然地摇来摆去。

手上书页翻飞,目光忽然在某几行文字上凝住。

姜虞按住书页,停下来仔细又看了几遍,方将其中的意思咀嚼透彻。

太阴宫本是由龙族遗族扶持起来,与玄门正道分庭抗礼的势力。在它羽翼丰满之后,转头审视扶持自己的龙族,慢慢觉出一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隐忧来。

为了消灭这隐忧,太阴宫与正道联手,剿灭了极乐净土中的龙族势力,只在九大护法中留下龙女一司,替代祭司的职能,用以笼络人心。

太阴宫建立迄今,亦有千年历史。

这千年之中,坐在九大护法这个位置上的人选常有更替,便是龙女,亦辗转替换过十余任。

听闻现在太阴宫中担任龙女一职的,乃是一名五岁稚女。

天督城付家被灭之中,沈危从龙宫里救出了一群被当作炉鼎饲养了多年的龙女。

然而重见天日之后,这群龙女不是因为性情暴虐,暴起伤人,遭到正道人士的诛杀;便是因为回顾往昔,不堪其辱而选择自爆修为。

从那之后陆上的龙族已几近团灭,那么太阴宫究竟是从何处找到那么多龙族继任龙女之位的?

要不,就是太阴宫手里掌握着寻找避世龙族的方法。

要不,就是太阴宫里尚有不少龙族遗孤。

……

姜虞“啪”地合上这本小史,正打算从水里浮出来,忽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抬头,就看到江玄捧着一套藕合色的衣裙站在温泉池边,容色冷淡,面无表情地说道:“叶应许出事了。”

姜虞:“?”

自那日江玄发现姜虞将他所赠的春风剑意转赠给叶应许后,便大发了一顿脾气。

当然他自是不会冲姜虞发火,只是自那以后,每每提及叶应许,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故作冷漠,以此向心上人摇旗呐喊:他很不满!

姜虞化回人身,江玄自觉地背转过身,捧着衣裙的手背到身后。

姜虞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你说叶师兄出事了,他出什么事了?”

江玄揉了揉眉心:“他和春风剑打起来了。”

“嗯?”

“说是要代他的师父向春风剑讨教两招。”

“然后呢?”

“不小心打碎了春风剑的酒葫芦,现在……估计快被春风剑打残了。”

姜虞:……

她飞快穿好衣裙,和江玄一起,匆匆赶到了“案发现场”。

来福客栈外的地坪上,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还在飞天入地。

忽然,黑影从半空中落了下去,白影紧接而至,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柄被布条层层裹住的剑,用力抽在黑影背上。

叶应许被一击打中背□□窍,面朝地板,“砰”的一声,一头倒了下去。

虞春秋抬手扶了扶斗笠,把剑插/回背上,冷哼道:“老子叫/春风剑,不代表老子真的脾气好。回去告诉你师父,他徒弟打碎了我的酒葫芦,得赔!不然我跟他没完。”

话说完,才想起自己刚刚顺手把人敲晕了,那这话算白说了。

虞春秋抬手摸了摸下巴,脚尖转动,看着像是在思考要不要把地上的人踢醒再说一遍。

姜玉善站在门边,被一道细如绳索的春风剑气捆在柱子上,遥遥望见姜虞二人,不觉喜出望外,大声喊道:“表妹,江二!”

姜虞快步走过去,化出龙爪抓向绿萦萦的剑气,只一爪,就把剑气扯碎了。

江玄走到虞春秋面前,拱手下拜:“虞前辈,晚辈是灵州江氏的当家人,曾与前辈在黑水城中有一面之缘,不知前辈可还记得?”

虞春秋朗声笑道:“记得记得,我还记得你送的那两坛酒很贵。”

江玄伸手一指地上:“这漱雪剑是我的朋友,若他方才对前辈有无礼之处,晚辈代他赔罪。前辈在塞上江南,不论去哪家酒坊喝酒,都记在晚辈账上,不知前辈看这样可行?”

虞春秋用力拍了拍江玄的肩,笑道:“吃人嘴短呐,行罢,我就卖你这个面子,不找这憨货讨那酒葫芦。”

江玄又是一拜:“多谢前辈海涵。”

虽然江六爷总以为这位新走马上任的家主行事猖狂,早晚有一天要带领江家走向灭亡。

凭他那颗行将就木的脑袋,他怎么也想不通在西门氏大闹婚典,爆出这位家主那么多阴私事情以后,他为何还能在江家笼络到那么人心了。

其实江玄并不猖狂。

如果非要说他猖狂,那他应该是只对犯到他手里的猖狂,比如江六爷这种。

他比任何人都敬畏实力,也比任何人都敬重那些真正德高望重的前辈。

虽然他本性黑得已经洗不白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善良和美好还有那么丁点儿向往。

对付江家里那些有异心的人,他向来都是本着以利诱之,尽量拉拢,实在拉拢不来的,便果断以雷霆手段排挤打压。

对外,他做足表面功夫,给足每一个当家话事人面子,便是当初害他和姜虞险些丧命的西门家,他也能忍下屈辱,和那位风雅表兄把酒言欢,商讨两家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姜虞扶着姜玉善走回来。

江玄招了下手,跟在远处的四卫立刻冲上来,扛起叶应许。

姜玉善道:“虞前辈,实在多有冒犯。我不知道叶师兄是奔着向您挑战来的。他向来很崇拜您,我还以为他只是想和您攀谈几句。”

虞春秋摆了摆手,洒然一笑,朝众人道:“不说了,喝酒去了。”

说罢撇下众人,大步迈入客栈中。

“掌柜,上酒,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你们家主说都记在他账上。”

姜玉善轻轻一叹,有些担忧地瞥了叶应许一眼。

“叶师兄无碍吧?”

江玄道:“表姐不必担心,虞前辈已经留手了,只是将人打昏,不然叶兄只怕骨头都要断上几根。”

姜玉善向来是没什么脾气的,听了这话,却转过头,狠狠瞪了叶应许一眼,气道:“这个叶憨憨!”

姜虞直勾勾地望着虞春秋离开的方向。

江玄觉察到了,低头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姜虞收回目光,想了一想,还是踮起脚,贴着江玄耳朵,轻声道:“我在他身上感应到了龙族的气息。”

江玄面色不变,问道:“他是龙族之人?”

“应该不是。所以我才好奇他身上为何有龙族气息。”

江玄眸色微沉,低声道:“放心,我找机会探探他,你安心待嫁就行。”

江玄带人护送着叶伤患回了四方盟会馆,召来医士为他治伤。

“叶师兄为什么要去春风剑那里讨打啊?”姜虞实在好奇,春风剑不是叶应许最崇拜的剑修吗?

姜玉善斟酌道:“想来是他师父,秋思仙府府主的意思。”

春风剑是上代七名锋之首,叶应许的师父也是上代七名锋的一员,名列第二。

如果不是春风剑自行叛出师门,下任府主之位几乎是他囊中之物。

春风剑离开秋思仙府后,叶应许的师父理所当然地顶替了前任的位置,成为新一任七名锋之首。

他被春风剑压了十几年,当了万年老二,最后终于争到第一,还是因为这第一的名头人家不要了,心里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就夙兴夜寐的,想要培养出一个能超越春风剑的弟子扬眉吐气。

结果……

有目共睹,大家都看到了,叶应许被打得,啧啧啧。

惨。

姜虞摇头叹息:“叶师兄还是太年轻啊。”

江玄道:“年轻不是菜的借口。”

姜虞乜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脑筋一抽,顺口就说道:“可虞前辈的剑术造诣确实很高呀,你不也没打过虞前辈吗?”

姜玉善看看自家表妹,又看看脸色堪比锅底黑的江玄,讶然道:“什么,江二你也向虞前辈讨教过吗?”

江玄脸色更不好看了,硬邦邦地说:“嗯。”

姜玉善小心翼翼地问:“也没打过?”

江玄:……

“嗯。”

姜玉善看到江玄脸色难看至极,不敢再问,正巧眉山夫人令婢女过来传信,要他们几个小年轻到她那里用晚饭,姜玉善为了化解尴尬,赶紧跳起来,说道:“走吧,别让眉山夫人久等。”

然后一路上她在前面走,就听到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从后头飘过来。

江玄:“谁说我打不过春风剑?”

“可你那回……”

都被打吐血了。

“我那回单只和他比剑,是为了骗他的剑意,才会被他伤到。”

姜虞不信:“那你的意思是说,要是能用别的招数,你就能赢春风剑?”

“用什么?阵法?法术?我可听说春风剑当年号称‘一剑破万法’。”

虞春秋要真没点硬本事,怎么会打得西门闻弦那货留下大半辈子心理阴影?

江玄要气疯了,好容易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问姜虞:“你为什么要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夫君威风?就因为叶应许也输了是吗?”

姜虞莫名其妙:“我只是说了实话呀。”

江玄:……

……实话……

“好,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和我说话。”

“江思余,你这阴阳怪气都多少天了,你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生气了啊。”

江玄闭口不言。

姜虞溜了他一眼,心里哼道:小气、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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