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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细细的,板壁也泛着潮意,近了秋冬,一到这下雨天,湿冷便让人格外不舒服。
手上的三果图只绣完了一个蟠桃,圆肚子尖尖头,红中带粉的颜色里能看出毛绒绒的质感,十分可爱,可是旁边的石榴却只出了一个轮廓,便停那儿。
韩玉娘一针扎下去,便没了下一针的兴致,满腹心事沉甸甸压在心头,让她坐立不安。
她笼紧了手里的暖炉,这铜丝香炉能放炭能熏香,抱在手里,暖融融的,她四下里看着,无论是眼前的绣架,还是屋中的炭盆,再到被褥中的汤婆子,都是池小秋给她张罗的。
韩玉娘原本过来前,想着自己已是个没什么盼头的人,只将池小秋照顾好了,到地下也能有脸去见阿姊。谁想池小秋年纪不大,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每天要做何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能将她头脚用度都管起来,丝毫不乱。
可怎么偏偏就在这女孩儿事上,不怎么开窍呢?
外头忽有嘎嘎叫声,原以为是临河里头有人放鸭子,再一辨认,是从院子里头过来的。
韩玉娘出去一看,池小秋正拎着鸭子脖子,匆匆往厨下走,见她便停步一笑:“二姨,怎么不多睡会?”。
“这又是要做什么?”
池小秋脸上便染了忧色:“高家兄弟让他爹捶了一顿,听说伤的不轻,正好做道菜给他送去补补。”
韩玉娘本来压抑的心情,更沉重了。
池小秋已经过了十四,若是父母俱在,早就是该定了亲在家里绣嫁妆了,眼下却整日往外头跑,全然不知避嫌。
她觉得,该是时候跟池小秋商量商量搬家的事了。
鸭子烫过去毛,洗干净,薛一舌提醒池小秋:“仔细看该往哪里下刀。”
快刀往鸭脖子处划开一道口子,薛一舌弃了刀,指头在鸭身来回推挤,不到一会儿,先是鸭脖子,再是胸骨,直到鸭腿骨头,陆续从刀口处拆了出来,直到整只鸭子只剩下皮肉。
池小秋有些震惊。
两只鸭子一只鸽子,便让他一双手飞速拆了干净。池小秋看着他仿佛信手而成的轻巧模样,自己也忍不住上手去试,手劲一大,差点把皮撕了。
“这下厨,最难的功夫不是快,是慢,手劲能大,就得能小。”
薛一舌带她将整只鸭子的骨头都探了一遍,跟她道:“凡是骨节筋络,都得烂熟在心里头,才知道哪边该用巧劲。”
池小秋盯着整只鸭子看了一会,寻了一只新的,重新拆起来。
薛一舌慢悠悠道:“这拆骨功可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练得出来,当初,便是云娘子,当日也练了...”
“师傅,成了!”
池小秋笑逐颜开,将那只拆得干净的鸭子给他看。
薛一舌的目光缓缓落在那只去骨鸭子身上,又慢慢移到有些兴奋的池小秋那里,将嘴里差点说出的那句话艰难吞下,强行维持着自己淡然的神情,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尚可。”
这是哪里生出的怪才!为甚要出来祸害人间?
池小秋想起方才听了一耳朵的故事,便好奇追问:“云娘子当初是怎么练的若是她,只怕一看便会了。”
云娘子其人,池小秋已经在薛一舌嘴里听过许多次了,在厨艺一道卓有天分,是个让人仰望的存在。
能让吹毛求疵的薛一舌连连称赞,手艺定然了得。
哼!用了多久?
大约花了十几天的功夫,费了几百只鸭,让当时的师傅夸上了天。
薛一舌腹内哼了一声,略过想听传奇故事的池小秋,将那只鸭子从刀口翻过来,勺子舀了开水反复烫过几遍,好将肉中杂味去除。
他把肥嫩的鸽子塞进野鸭肚子里头,填上火腿冬菇,再把鼓鼓囊囊的野鸭子套进家鸭腹中,稍加清水炖煮,用勺子撇去汤上泛起的白沫,入锅焖上两个时辰。这样做成的三套鸭,汤色微白,清淡鲜美。
池小秋本想自己送去,钟应忱却跟她道:“现今高家一团忙乱,不如我悄悄过去,少费些事。”
池小秋想想也是这个理,便将食盒装进棉袱套中,反复叮嘱钟应忱:“千万让他先喝汤,才能拨开一层肉,从外头的肥家鸭,到中间的野鸭,一直到最里面的鸽子一层层吃,千万别上来一顿扒拉。”
钟应忱点头道:“君子菜,和而不同,吃法我知道。”
一菜七味,层层相套的繁琐不是仅仅为了玩出花样,展露手艺,而是因着每打开一层,便是一种新的味道。最先入口的汤是家鸭汤,肥美清润,等到家鸭拨来,露出里头的野鸭来,里头的汤是野鸭子味,稍待片刻,外头的汤便混了两种食材的味道,一直往最后一层,先后能品出其中味道。
若是品肉,家鸭肉偏肥,野鸭肉紧实,鸽子肉鲜香松嫩,三种截然不同的口味,共同融进这一道菜中。又能滋补,又很清淡,在这天气阴寒之时吃上一碗,连肉带汤下肚,别提有多舒服!
钟应忱见池小秋说个不停,心里头越发不爽快,他酸溜溜地看了一眼包了两三层的食盒,只觉高溪午这场打,挨得也不冤枉。
高太太守了儿子一天,又是哭又是怨,将高家老爷骂得头疼,眼下刚好些,门房便道有人来看高溪午。
高溪午一听,忙道:“快请了进来!”
他虽好生受了一顿皮肉之苦,这会一醒,倒似家里头的凤凰蛋一般,要什么吃什么也没人敢驳,见他如此精神,高太太也不好驳,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话。
她眼下对池家心情甚是复杂。
高溪午这些日子总往外头跑,原以为是去池家补课业了,这会瞧来只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去做那荒唐事体去了。可若说此事全怪钟应忱与池小秋,岁考拿回的第一不假,同芳园里的解围回护不假,就是眼下整个镇子都勾长了脖子在高家笑话,他们还能大大方方拎了东西,过来探望。不得不说,看着钟应忱稳步进来的一瞬间,她欣赏的心思压也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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