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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雅狐疑地望着安德雷沉默。
对方虽然没表露出歹意,但她当然不至于相信他。
“被怀疑到这个份上还真是叫人伤心,”安德雷叹息,“那就我先来,你愿不愿意和我交换情报是另一回事。先说什么好呢……似乎也只能从头讲起。”
“刚才和索默太太也提过,沃罗宁一族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经移民。我大概六七岁那年,米哈尔他们一家搬了过来,我们就成了邻居。那会儿……我在学校里碰到一些问题,不太合群,”安德雷说着摸了摸鼻子,颇为怀念地勾唇,“具体过程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住在隔壁,又上同一所学校,我们自然而然成了玩伴。”
“侨民初级学校,然后是文理学校和大学,我和米哈尔一直都是同学,两家往来也没断过,我们两个当然也因此维持着不错的交情。”
“只是不错的交情?不是最好的朋友之类的?”
弥雅的提问令安德雷怔了一下。他随即笑出声,一边摇头一边说:“不,不,你也应该可以看出来,我和米哈尔完全是两类人。我们对彼此的家庭知根知底,信得过对方,关键时候可以撑腰。每次我在大学里碰到麻烦,都是赖他帮忙,而我也不止一次替他改过……甚至写过论文。”
弥雅呆然眨了眨眼。
“想不到吧?”安德雷戏谑反问。
“确实……难以想象。”
安德雷耸肩:“我和他都不是为了钻研学术去念大学的,当然有许多比拼命学习更有趣更值得花时间的选项。”
“比如说?”
安德雷嘿地低笑:“那可就多了。米哈尔大部分时候都和学生会的人混在一起。”
“学生会……”弥雅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组织,撑着头观察道,“你不怎么喜欢学生会?”
“我对学生议员们没什么个人恩怨,其实也经常和他们一起玩,但有时候不免觉得他们很无趣。有和我一样的侨民,更多是本地人,但各个自视甚高,把自己当做未来领袖看待,觉得只要属于那个小圈子,毕业之后就一定可以直接从学生会走进各行各业最高级的会议室。那副将手头一切当做理所当然的精英做派,和我脾性不合。”
“兰波教官也是那样?”
安德雷一摆手:“噢,那倒没有。米哈尔不像有些混账那么傲慢,他从小性格一直很好,没什么架子,当然也因此受人欢迎。但--”
他罕见词穷,往装了烟盒的西装胸口内衬口袋里探,但随即想到在做客,便蜷起手指作罢,只再次摇头:“实话说,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个可靠但也挺无趣的家伙。这并不是说我讨厌他。只不过有些人当朋友很好,但你绝对不会想要成为他一样的人。你可以尊敬他的生存方式,但不会仰慕他。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弥雅默了片刻,诚实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么说吧,原本米哈尔会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天生的银行家,广受尊敬的协调人角色。和他有点交情的人遇到麻烦,第一反应就是去向他求助,而只要力所能及,他都会帮忙。因此,不管走到哪,他的朋友永远比敌人多。”
安德雷的口气中多了一丝古怪的刻薄,出口的评判仿佛摘自一篇打腹稿多年的人物概述:“米哈尔对社会或经济地位低自己许多的人也不会颐指气使,总彬彬有礼的,显得非常有教养,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条件都高于他们。他亲疏分明,对待外人再礼貌体贴,他们终究也是外人,始终比不上家人和挚友。他将亲近的人放在第一位,愿意为了人情灵活弯曲原则,但也并非对社会公益和道德秩序漠不关心。”
弥雅能从这段描述中捉到丝缕熟悉的影子,但那无疑与她所知道的兰波不同。
安德雷喝了一口咖啡,沉吟片刻才做结语:“可以说,米哈尔是‘上流社会’最良善体面的那一面的缩影。”
弥雅从他的话中听出嘲弄:“而你不把自己当那个上流社会的一份子看待。”
“我现在可是个靠稿费糊口的自由撰稿人。”安德雷一摊手,“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是个离经叛道的家伙。毕业之后,我就没有拿过家里一个铜币。”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么?”
弥雅辛辣的反问教安德雷噎了噎:“以我的背景来说……和同龄人相比,值得骄傲。总之,回到你最初的问题,我和米哈尔都各自有玩得更好的朋友。大学毕业之后,他继续念法学院,而我则离开家里给各种报社杂志写稿。有阵子我甚至和他走得反而比大学时更近,直到--”
安德雷突兀地收声。
过了半晌,他才审慎地开口,不太确定应该说到哪个程度:“兰波家中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我知道。他的妹妹在使馆袭击中身亡。”
安德雷惊异地凝视弥雅,良久才哑声问:“米哈尔告诉你的?”
弥雅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过头,简洁颔首:“这是我最早得知的关于他的几件事之一。”
黑发青年不可思议地晃了晃脑袋:“你听了之后……怎么想?”
“他要么是个圣人,要么是个疯子。”
安德雷飞快地笑了一下,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他的嗓音变得古怪,仿佛有什么几近脆弱的东西在喉咙深处颤动,但口气大体平静:“安东尼娅的死对所有人都是巨大的打击,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间。而米哈尔……他被那场袭击毁了。”
“她的葬礼之后,米哈尔就人间蒸发了。”
“整整一年多,毫无音讯。兰波先生和太太以为他想不开选择了绝路,有那么两三个月,每当报纸上有无名尸体寻找线索的告示,他们都会一身黑地去警局……”安德雷打了个寒颤,“有个周日我回家时见过一次他们出门的样子,上帝,真该有人把他们的背影拍下来,也许能拿个摄影奖。但即便是我,也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光景。”
“然后战争结束了。当时我不在场,是事后听我姐姐描述的,总之有一天,米哈尔突然就出现在家门前。死者复生,皆大欢喜。”安德雷掩饰似地拿起咖啡杯,发现已经见底。弥雅坐着没动,一努嘴,示意他自己去厨房拿咖啡壶。
“我可以喝点水么?”
“打开水龙头就是直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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