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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山的竹,自然不止毛竹一类,环节而生、节节辗转、缠绕而上……当是蕲竹。

令约将话传给阿蒙,目送他走开,再回头时,林达还苦恼摸着额角。

“你有话说么?”她定神问林达。

林达飞快垂下手,睨她眼,又不自在地错开目光,含混道:“我是来向你认错的,元宵前同你说的那些全都是糊涂话,委实不该。”

他不给令约接话空隙,只大肆批判自身,有些语无伦次:“你的事本不是我这个外人能指手画脚的,当初是我唐突僭越,到如今我也想明白——方家并非我们所想那般好。”

至少,他们狭隘。

不过是求亲被打回,何至于逼得纸坊分槽?这气度,尚不及他林达。

想他林达,被拒后正眼瞧她都不敢,方家却理直气壮报起积怨来……到底是方家胸襟窄,他当初竟说甚么“方家甚好”“方公子甚好”的话,实在说得轻巧。

分明那之前他就在桥头听见过她的话,她既说了方琦不磊落,定是知晓甚么的,他怎么还能说出那些话?

青年黝黑的面庞烧红,令约看在眼里,轻送声气,试图开解他:“不必道歉,你也是存的好心。”

林达怎会不知他是出于好心说的那番话,可愚钝就是愚钝。

“再有,”他又抬了话出来,炯炯有神的眼看向少年时曾仰慕过的少女,认真道,“此前的事,是我误会了霍公子,其实——”

“贺姑娘!”话又被截断。

阿蒙这回是小跑来,笑出口白牙:“我家爷问蕲竹做箫笛可好?”

林达:“……”

大块头青年:“……”

令约无奈轻叹声:“我又非手艺人,怎知这些个?”

“噢。”阿蒙浑不在意她说了甚么,得了话只再作一揖,“多谢贺姑娘。”

走开去。

林达顺眼看去霍沉那里,隔着数竿翠竹,他正背对着他们,很是刻意。

他不免流露出几分笑意,接上适才的话,对令约道:“其实他是个顶好的人。”

说完,先前请教令约的青年将手搭去他肩上,宽慰似的拍了几下,继而转头看向令约,笑道:“我们都瞧得出,霍见渊待你极好,又总爱缠着你,你待他么……”

也好得很?

青年迟疑没道明,令约却做贼心虚地补上这几个字,随后不可思议地绷紧身子,心跳变快。

她待霍沉这样好么?他们全都瞧了出来?

“你待他么,的确不及他待你。”大块头决计老实袒露心声。

令约:“……”

竟生出些不满:她分明也几次三番维护霍沉,还总是哄他,怎就不及他好?

可这话她说不得,只能听这位即将成亲的大兄弟苦口婆心劝她:“你省得,大伙儿都拿你当亲妹子看,你如今也大了,当为自己着想着想了。”

旁的姑娘家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家里却只听她一人的……唉,他重重叹息声,又回头拍几下林达肩膀,语重心长道,“阿达也是,老大不小了。”

“……”就你能耐。

林达腹诽句,瞥一眼面色如常的少女,而后低头寻了块石头蹭了蹭脚下的淤泥,又像是剐蹭干净了别的东西,催那青年道:“走罢,省得又吃鲁广师父骂。”

那青年委屈,诚然,他近来高兴得过了头,总教师父敲脑袋,一个劲儿提醒他再过月余就要开山造纸,害他尚未成亲就先尝到“小别”滋味。

两人预备走开时,阿蒙又来了这端。

“贺姑娘!”

令约抽出神,眼底写满“又要问甚么”几字,觑阿蒙。

阿蒙想,幸好他是听人差遣才来,不然该多难堪,也不知遣他来的人自在不自在?

心下嘟哝着,话也没落下,又接着传话:“我家爷听闻竹有雌雄之分,遂想请教贺姑娘怎生辨竹之雌雄。”

“……”林达及大块头青年默默走开。

令约垂下眼,笑了下:“走罢,我教他去。”

见她笑,阿蒙抓了抓耳根,乖顺领人过去。

此时人已四散,连贺无量都不管顾她,没了踪影,光影婆娑的竹林间,一眼只见霍沉与云飞两个,不知说着甚么。

霍沉听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似方才那般急躁,稳重许多,便知来人不止阿蒙一个。

愉悦盖过不满,不愿再听云飞委屈巴巴认错,而是伸手拍向他后背——后背本就是云飞“哑穴”所在,话声登时落下。

令约知道他该转回头了,避开眼,看他身旁那竿蕲竹。

其实,她是知晓一些的,篾匠年年都来山里伐竹,除了爱用毛竹,蕲竹也是爱用的,甚至在篾匠眼中,蕲竹更贵。

宛阳篾匠以胡二最为手巧,胡篾匠没念过书,但时常会念半句韩愈的诗:蕲竹竹簟天下知。令约小时候就被他抓着念叨过,知晓蕲竹本非宛阳所产,能生在猫竹山上也属不易,据他说,蕲竹还有个名儿,叫笛竹。

既叫了这个名儿,做笛萧定是好的,可惜宛阳没有专门做笛萧的手艺人。

她先前不答霍沉,一是出于无奈,二是出于怀疑,怀疑他只是寻个由头来打断他们交谈罢了,他本就长于笛萧,定然知晓蕲竹作用的。

霍沉回了头,看她似乎在出神,掩唇干咳声。

“叨扰了。”

“……”

装得一本正经,令约语塞阵,这时云飞也垂头丧气转过身:“贺姐姐。”

她先问云飞:“怎么没精打采?”

云飞气不愤,将她当成能降服霍沉的靠山,撇撇嘴告状:“哼,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有人只知记仇,却不记得我的好。”

他可帮着他在阿显面前游说许多好话,阿显现今拿他当亲姐夫看,他却转头记起自己站错队的仇来。

哼,他天性不通男女情愫不可么!不可么!

霍沉:“……”

河豚常常怒气满腹,这时的云飞便像那河豚,令约想着,抬眼看霍沉。

只一眼,就为云飞出了气。

霍沉眉心蹙聚,过了会儿僵直抬手,拍桌板似的拍起云飞头顶:“回头答应你一件事。”

气鼓鼓的云飞一听,沉吟会儿,按照以往“小事不用求,大事求不动”的惯例来看,倒也合算,便渐渐消气:“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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