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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九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又极其缓慢地掀起眼皮,好似这样就能拖延时间,叫他用这多出来的几秒钟回忆裴折方才说过的话,看看究竟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这位名满天下的探花郎脑袋有毛病。
金陵九脸上的变化太缓慢,以至于裴折都能看清他眼皮子底下有一颗颜色很淡的小痣,在花灯柔和的光下,那颗小痣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突兀,让人忍不住想抬起手,给他抹了去。
裴折将自己的某些行为称之为鬼迷心窍,顾名思义言而总之,反正就是无名鬼上了他的身,借由他的手做出来的,与他裴某人毫无干系。
读书人知节守礼,言辞谦逊,眼前这个真他娘的是个读书人?
金陵九不禁有些怀疑,这偌大的王朝,是不是真的坏到根子里了,能叫这等自负又狂妄的人担任太子少师。
无他,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像裴折这样的读书人,虽则裴折的样貌及才智都是令他有底气的资本,但这人的脸皮,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了——厚。
金陵九往后退了半步,眼神警惕,看着对准自己脸伸出手的裴折,想起这人此前诸多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荒谬言论,意有所指道:“裴探花,萍水相逢授受不亲。”
裴折闻言,从容地收回手,左手握着那把价值一文钱的折扇,右手覆在左手上,轻轻笑了一声,道:“不过鬼迷心窍,裴某人采花不采草,九公子无需担心,你安全得很。”
金陵九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因为安全了高兴不对,因为被当成草不高兴也不对,心里憋闷得厉害,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突然反弹,他正想躲,却发现棉花是虚晃一枪,擦着他往别人身上扑的感觉。
但金陵九是谁,势必不能做出上赶着追棉花的事,他略微抬了抬下巴,骄矜道:“鬼迷心窍趁早治了才好,若需要医师,我可以给裴探花介绍一个。”
裴折摆摆手,活像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治什么?人活得糊涂点好,鬼迷心窍也别有一番滋味,什么事都得弄个明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一朝堂野狗市井俗人,当不起配不上,所以医师啊,还是九公子您自个儿留着吧。”
他这番话说得老气横秋,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给金陵九一种坐听山里老和尚念经布道的荒唐感。
当然裴探花自己没意识到,咂了咂嘴,思索起刚才说的那番话,忍不住笑了下,如此睿智的发言,世间也唯有他能说得出了。
这种世道,世人不及世人皆醉,当个敢说真话的聪明人,保不准哪天就做了谁手中的棋子,沦落到和知府大人一般下场。
难啊。
裴折紧了紧手,将扇骨的锋楞压进了掌心,而后猛地松开手上的劲儿,任由那股微烫的酥麻感在手掌中炸开,将跑远了的思绪拉扯回来。
头顶明月落入沿岸花灯的掌心,捧出对影成双的熏红亮光,近乎橘红的浓郁色调,比文人墨客笔下的胭脂晚霞更为出众。
琉璃易碎彩云易散,这片亮光终究要在夜色中摔得粉碎,然后葬身于静谧的淮水中,变作一叶送魂渡缘的扁舟。
裴折高谈阔论完,还没忘了这堆乱七八糟玩笑话由来的前因,他脾气一贯很好,当即笑盈盈地招呼金陵九,指了指地上并排摆着的两只断足,换了种说法:“素来听闻九公子屡破奇案,此次相见匆忙来不及准备,这桩案子,便当作我送于九公子的见面礼吧,破例让你与我一同探一探。”
金陵九:“……”
金陵九不想见识裴探花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捏着鼻子闭着嘴,用行动默认收下了这份强买强卖还送到眼前的大礼。
胡天海地打趣了一番,裴折心情莫名好了不少,看着林惊空都觉得面善不少,不再是一副平静中带着嘲笑的表情,甚至还能露出点真实的同情笑意。
林惊空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道:“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下官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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