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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汁染透的夜空,星子点点。

大昭九千多座宫殿,笼罩在这无边夜色之下,犹如蛰伏的野兽,沉默而巨大。

琉璃突然停住脚步。

手里的宫灯已然熄灭,月光未能眷顾这堵朱红的墙,她站在阴影里。

她愣愣地看着,宫殿的复道处走出一名青年,着绛红大袖,内搭雪白襌衣,袖口处一圈银色暗纹,如泛水光。

腰间系着一块玉,上有草叶与金乌。

身似琳琅,巍然若鹤。

云被微风吹散,今夜皓月当空,铺陈皓影于天地。

那青年月下而来,袖袍飘动,若非忽然一脚踩空,跌了个屁.股墩儿坐那,还一脸茫然,倒真似那谪仙人儿了。

一白衣少女,飞也似的跑了上来,露出不忍直视的神色,却走到青年身边,弯下身去托他的手:

“让你走那么快,摔了吧?”

“摔到哪儿了?”

“疼吗?妾揉揉?”

青年连忙去挡。

“不要。”

那少女生得螓首蛾眉,美目盼兮,肤如凝脂,堪称绝色。

与身边青年,如同一对神仙眷侣。

戏台子也演不出的惊艳绝伦,琉璃瞧得如痴如醉。

猛地想起那青年,她见过的。

那日太行广场,冠礼之上,祭坛高设,他持香而敬,弯下时腰背如一笔韧弓。

她是低等宫女,不能观礼只能远远一望,却深记那面容与无双的气度,与此时此人如出一辙。

太子殿下!

宫灯坠地,琉璃已跪倒在地,行参拜大礼,浑身惊悸尚存,怯怯抬眼去看。

太子身边的少女,正咯咯地笑,扶着他走进林间小道,一步步地远了。

姜与倦一路走得歪歪扭扭,白妗时不时要矮下身子,接住他。

绛红色的衣袖在眼前摆动,也是偶然来的促狭,他不是不爱花哨的颜色么?

特地跟崔常侍讨来一件压箱底的,给他裹在了身上。

哈!没想到姜与倦这张冷情脸,生生压住了这抹艳色,反而穿出一股别样的风情。

凭借着记忆,白妗带他来到那时的小灶房。

先找了一圈,米面俱全,竟在窗台的箩筐里还发现了些时令蔬果。

为男人洗手作羹汤,也是头一回。白妗回头,问乖乖坐在长凳上的青年:

“吃什么?”

姜与倦想了想:

“茯苓糕。蟹黄豆腐。藕粉丸子。”

应该都是他素日里爱吃的东西。

白妗诧异,他嗜甜?

不过,看了看手里的大白面,她抽了抽嘴角,上哪儿弄他说那些菜的材料?

白妗挑挑拣拣,拿起一根大葱,清清嗓子:

“殿下,不然…咱们换一个?”

他抬眼看她,忽然把大葱抢到手里,紧紧抱着,像抱着他的剑一样。

白妗重新问了一遍,他不说话,抿唇。

盯着她衣角看。

雪白的,什么也没有啊…

白妗灵光一闪,试探地问了一句:

“…馍馍?”

这么接地气?

敢情那天他咬了一口,还有瘾了?

“你要吃白馍馍啊。”

白妗若有所思。

典型的谈判技巧。

先抛出一个不太可能办到的要求。

再提出一个不那么令人为难的,那么,被要求的人,极有可能会答应后面此事。

这个人真醉假醉?装的吧?

“那天…”白妗想要确认一下。

“…你都丢了。”他忽然抬眼,明晃晃的指责。

眼里却有点委屈。

白妗吓了一跳。

他看到了?

白妗立刻自觉地道歉:

“殿下,妾的错,妾反省。”

她是觉得,食物沾了别人的口水,难以下咽。她这么解释。

“那你亲我…”

白妗咳了一声:“殿下,那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不明白。

白妗去看了眼水缸,只有浅浅一层了。

随口便问身后的人,“殿下,挑水吗?”

进来时,刚好看见外面有口井。

说完,又后悔。她心想这人醉那么凶,要是到井边去,一头栽下去就不好了。

正要亲力亲为,结果他应了声好,扭头就走。

白妗远远地看,见青年挑了两桶水回来,身体还蛮平衡,一桶一桶倒进水缸。

白妗不知怎么欣慰一笑,转身和面去。

洗干净砧板,切好配菜,回头,想看看太子在干嘛,结果就看见水缸满了。

满到溢出来了!

“……”

她艰难地问:“殿下,您以前在庙里,是不是光挑水了?”

姜与倦肩上还扛着担子,立在门口,月光在他身后倾落。

听她这样说,他有点怔地看着她。

像个俊美又老实的挑夫。

白妗走过去,默默地给他卸掉长担。

肩膀平整的布料上压出一道印。

白妗有点心疼,这衣服一看就死贵。

他也默默地任她动作。

白妗边揉面,边跟他说,“妾听说有种花馍,逢年节都要蒸制的。春节蒸大馒、枣花、元宝人、元宝篮。正月十五做面盏、做送小孩的面羊、面狗、面鸡、面猪,清明节捏面为燕,七巧做巧饽饽,像石榴、桃、虎、狮、鱼。四月,出嫁女儿给娘家送‘面鱼’,象征丰收,也有女儿出嫁作陪嫁的老虎头馄饨。”

“可惜材料不够,不然妾能给您蒸只鹤出来。”

她自个儿笑笑。

身后一直静静的,白妗还以为他睡着了。

回头,姜与倦望着这边,一双眼亮得跟黄鼠狼似的。

什么鬼形容,白妗呸了一声。

这个灶房,麻雀虽小倒是五脏俱全。

橱柜的角落里有个小型的蒸笼。

白妗生了火,把馍馍摆好,上锅蒸。

怀疑这里应该常常有人洒扫,不然不会那么整洁。

长长的板凳也没有落灰,白妗百无聊赖,索性坐到了姜与倦身边,想逗他说话,毕竟这样的太子真稀有,不逗白不逗。

结果姜与倦不理她,只顾剥大葱。

白妗想了想,夺过惨不忍睹的葱,从箩筐里摸出一颗兴渠(洋葱),塞到青年洁白的手心。

姜与倦看看手里的它,再看看她。

你剥啊,你快剥。

白妗笑得恶劣。

嘴角被他捏住,往两边轻扯。

“殿下…?!”白妗愕然。

您刚还剥大葱来着…?!

他捏她的脸:“不许叫殿下,叫哥哥。”

“哥唔…锅,”脸被揉得变形,白妗心里苦,我叫你大哥!

大哥行不,别折磨我了好吗。

“哥…哥哥你放手!”

她有气无力,连叫声也是软绵绵的。

他一抖,垂眼:

“不要叫我哥哥。叫夫君。”

“……”她不肯叫,他手里用力。

“夫君。”白妗很无奈。

对待醉鬼,还是哄着吧。

何况位高权重的醉鬼,供着吧!

终于肯放手了,他露齿一笑,温顺地靠了过来,修长的身子躬着,贴她脖颈:

“夫人……”

“……”

好歹比爱妃强不是?

少女的脸被他捏红了一块,似三月桃花,可爱又娇美。他搂着她,唇瓣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脸颊,轻轻地挨蹭。

白妗突然觉得,喝醉的姜与倦好像小孩子,又难缠又顽劣…

可是,又有点乖巧…

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把手伸出来,问他:

“殿下这几?”

他拍掉,“你傻子。”

“…”你才傻子,你全家都傻子。

不过稀奇啊,好端端的君子,还会骂人了。

居然也会有鄙视的小眼神了。

那挑起眉头,眯眼蔑视的样子,恨得她牙痒痒。

忽然想起那个晚上,他喝过杨花落尽,也是变得有点稚气。

眼珠子黑漆漆的,说跟她不熟。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

笑过又觉得不好笑,绷紧了脸回归高冷。

他见状,魔爪好像又要伸过来,白妗立刻轻声细语地转移话题:

“殿下,你第一次喝这个,杨花落尽,是什么时候?”

他凝神,想了一会儿:

“嗯…十…七岁…”

“好的,七岁,”白妗懂了,“喝了几口啊。”

他眨眨眼,表示孤的酒量很好,犹犹豫豫,最终伸出一根手指,吐字特别清晰:

“一整坛!”

好的,一杯倒。

看来是七岁那年,被忽悠着喝了一杯,结果不幸被放倒,且醉得很深沉。

从此,对这种酒的酒量,就定格在了那个时候。她自信猜得八.九不离十。

锅中蒸汽直冒,面食的香气四溢。

白妗推了推他,“七岁的殿下,妗妗给你做好吃的,先放开好不好?”

“不是七岁。”

“孤都及冠了。”

他将她圈在怀里,闷闷地说。

哟,您还记得您及冠了。

“那么,及冠的小殿下,您饿不饿?馍馍蒸好了,来点不?”

“…不小的,”他贴上来,认真看她的眼,“孤很大。”

“…”这话没法接。

白妗好说歹说,终于哄得他放了手,去找上次没抹完的黄豆酱。又炒了两道小菜,青椒土豆丝,爆炒茄子,还皱眉,觉得太素。

她认为的素,是辣椒不够多。

白妗把馍馍装盘,抹好酱,递给他。

姜与倦却说:“你吃。”

白妗:“怕我下毒啊?”

他执拗地看着她。

好吧,白妗只好咬了一口。

他这才拿过去,轻轻覆盖她的齿痕,咬上一口。他吃着吃着,总要送过来,让她也来上一口,好像怕她饿着。

白妗:“……”

克服了心理障碍,跟他一起吃东西。

就这么一人一口地吃完了。

菜倒是没动几口,他吃了一筷子,嘴唇就被辣红了一圈。白妗索性给他撤掉。还小辣椒调味,要了命还差不多。两人并排坐着,白妗已经累得要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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