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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绾心头一沉,愣愣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在离她几步开外停住。
这样的棠观,她明明从未见过,但却又似曾相识。
“陆无悠。”
视线只在颜绾苍白的面上停留了一瞬,棠观便强行移开了目光,落在一旁已经空了的茶盏上。
冷漠的嗓音里仿佛浸着毒液,刻薄而刺耳,“告诉我……危楼根基在何处?”
颜绾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风烟醉。”
“昨日我已派人围了风烟醉,但这风烟醉里,”棠观眉宇间凝着的阴云更甚,仿佛下一刻便会迎来电闪雷鸣,“已是人去楼空。”
嗓音比平日还要低哑几分,但却像钝了的刀锋,一声声剜在心头。
风烟醉人去楼空……
颜绾垂了垂眼。
“我再问一次,危楼根基……在何处?”
颜绾一时有些想笑,笑意到了唇边便化成了一片苦涩,摇了摇头,她听见自己虚浮的声音含着些嘲意,“我……不知道。”
棠观抿唇,只冷冷的看着她,似乎等不到答案便不肯罢休,“不肯说?”
那眼神里有冷漠,有怒意,有憎恶,还有些微乎其微被强行克制的情绪。
颜绾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背过身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声音里的颤抖,“纵然严刑拷问,也还是这句话……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仿佛恰好戳中了棠观的痛点。
眸底骤然染上一抹急怒,阴云密布的面上愈发没了隐忍。
严刑拷问……
她以为自己不敢吗?事到如今,竟还认定他不舍得动她分毫么?
“如你所愿。”
四个字仿佛是从喉口硬生生剜出,字字带着心头血。
他猛地攥紧手,本就被血丝充盈的双眼愈发猩红,“来人。”
候在殿外的顾平一听见棠观的唤声,连忙推开殿门走了进来,“卑职在。”
颜绾低垂着眼,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不要再当她是颜绾,只当她是陆无悠……于他于她,都好。
棠观红眼盯着那纤弱的背影,恶狠狠而又一瞬不瞬。脑海里分明已经浮起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杀了她……杀了陆无悠,只要陆无悠没了,他的阿绾就能永远活着……
然而唇角微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尽管并不清楚先前发生了什么,但杵在角落里的顾平还是能从这冰冷紧张的氛围里嗅到一触即发的对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眼看了看将自己唤进来,却又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颜绾,眼底深处都燃着沉怒的棠观,终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陛下唤卑职……”
“滚!”
压抑着的情绪瞬间爆发,棠观脸色铁青,双眼猩红,扣着桌角的手狠狠一挥。
“哐当——”
被掀翻的圆桌狠狠砸在屏风之上,桌上的所有东西一应落地。
屏风和桌角断裂的声响,再加上桌上茶壶碎裂的动静,将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都震得心中一惊,顾平更是吓得忙不迭躲了出去,砰的一声合上了殿门。
颜绾垂着的眼睫颤了颤。
看来,还是不行啊。
闭了闭眼,她叹了口气,从榻边站起身,朝那一地狼藉走近。
因为身子还虚弱的缘故,她走得很慢,但却每一步都没有迟疑。
走到棠观身边时,她停下步子,不轻不重的开口,“危楼易主了。”
棠观神色一滞。
颜绾平视着前方,一字一句说道,语气仿佛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在我拿到天涯子的那一天,危楼便已经有了新楼主。自那天起,危楼的一举一动,我一概不知。”
棠观猛地偏过头,视线紧紧锁在颜绾侧脸上。
“危楼楼主有既定的任务,我从前的任务是助棠珩夺位。后来出了意外……任务作废。玉戒的确是在除夕那夜丢的,嫁入肃王府最初也是为了寻回玉戒。”
“……够了。”
棠观忍无可忍的别开眼,眸色再次冷了下来,原本重燃的希望也被尽数熄灭。
颜绾仿佛没有听见,“自你被贬并州后,危楼便与棠珩再无干系。并州那一路的刺杀,雁城时疫,还有软软的异瞳,没有一件事是危楼所做。”
顿了顿,她侧身看向棠观,勉强牵了牵唇角,“是我做的,我不会推脱。但不是我做的,旁人也休想推诿。”
沉默。
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
半晌,她听见棠观沉沉的冷笑声,“你以为,我还会信么?”
还会信她吗?
还会信陆无悠的说辞吗?
他自己心里甚至都没有一个答案。
颜绾抿唇,低下头看了看那满地的茶壶碎片,低声说道,“看来……颜绾在你心中已经死了。”
因为死了,所以满眼都只有陆无悠而已。
她俯身,从那翻倒的桌边拾起一根发带,抬手将散在身后的长发松松扎成一束,“危楼新任楼主是萧娴,你若想彻底除去危楼,只有我能帮你。哪怕你再憎恶我,也别无他法……”
随即,她起身转向棠观,唇角勾了勾,“只有我可以。”
尽管还是同样的容貌,尽管还是同样的声音,但棠观知道,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才是陆无悠,真正的颜绾,他从未见过的陆无悠,他一点也不想看见的陆无悠。
看着这样陌生的颜绾,棠观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拂袖转身,他的背影甚至都带着几分“逃离”的狼狈,声音也莫名低了下来,“……我不会再信你。”
陆无悠,一个从始至终将他瞒得团团转的女人,他要如何才能接受?!他要如何相信?!!
“你会信的。”
颜绾站在原地,口吻笃定。
走至门前的棠观身形一顿,“你凭什么以为……”
“就凭你甚至狠不下心对我用刑。”
“……”
棠观眸中霎时起了波澜,蓦地转身,他定定的望向一身白衣立在满地狼藉中的颜绾,准确的说,是陆无悠。
颜绾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好看的桃花眸既熟悉又陌生,让棠观既眷恋又止不住憎恶。
朝夕相处的枕边之人,他却直到今日才知她的真正心性……
沉寂了片刻,他缓缓收回视线,暗沉的黑眸中猩红一点点褪去,只剩一片寒凉在轻微波动,宛如黑洞,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已将方才的所有情绪蚕食殆尽。
“陆无悠,颜绾,颜绾,陆无悠……这人心,权术,天下,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这话有些熟悉,似乎何时听过。
颜绾微微一怔。
下一刻,伴随着殿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动静,她听见棠观冰冷彻骨的声音,“陆无悠,为何你要在那场时疫中活下来……”
颜绾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才恍然记起当初在雁城得时疫后做的梦。
梦中,也是冷宫一般的场景,棠观也是这样向她质问危楼的底细,最后也说了这样两句话……
也有不同。
梦里的棠观,依旧是个王爷,可如今却成了九五之尊。
梦里的颜绾,还是颜绾。可如今……
她是陆无悠。
站得有些久了,腰间传来一阵酸痛。
棠观已经离开,她再没必要强撑。转身回了榻上,她抱着手臂微微蜷缩。
既然颜绾不能替她留住一切,她又为何不能做回陆无悠?
此刻的困境,是为颜绾精心准备的,而不是陆无悠。
想了想,颜绾闭上眼。
棠观会信她,就算不是真心实意,他也会选择自欺欺人。
之所以如此笃定,不仅是因为他无法对她用刑,更因为……
耳畔还回荡着那句冰冷的“为何你要在那场时疫中,活下来”。
她叹了口气。
还是连狠话都不会说啊。为何活下来,为何没有死在那场时疫里。
所以哪怕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下意识的不肯对她说出一个“死”字啊。
===
璟王府。
萧娴身着黛色衣衫坐在回廊之上,仔细摩挲着手上的玉镯和玉戒。
碧绿的玉镯光色微闪,她抬眼,视线落在那一大片绿色虚像上。
画面里,赫然是长乐宫的一片狼藉,还有拥着被衾小憩的颜绾。
不远处,传来璟王府下人渐行渐近的交谈声。
萧娴垂眼,探手在那玉镯上的凸起之处轻轻一按,那虚像尽数消散。
“怎么又在这偷懒?!”
一年长的丫鬟看见了她,面色不虞的呵斥了一声,“还当自己是大小姐不成?!”
萧娴笑了笑,提着水桶转身离开了。
无趣,无趣至极。
她用了目前所有的任务奖励才换来这么一段画面,却不是预想中的。
真真是浪费。
不过陆无悠这个女人……
似乎比自己想的,要有趣多了。
看来,死灰果然是有可能复燃的。她在这璟王府,是留不得了。
颜绾一个人在长乐宫也寂寞,等棠遇这里的事计划好,她便带着两个老熟人去关照关照这位娘娘吧。
危楼的两任楼主,总该打个正式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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