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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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秋夜宛若一位凄清少妇，弯弯钩月是她精修淡扫后的柳眉，或许嫌人间凡夫皆粗鄙，她效法那心高气傲的半老徐妃只画了半面妆，披上夜的薄纱，用秋虫的哀泣、秋风的低吟为被蟾光照无眠的人演一曲《天净沙》。

庄晓杰爬在阳台栏杆上抽烟，蚕丝般的烟雾把忧郁裹成茧，不知将会孵化出什么东西。不久前他宽限息百川半天缓刑期，回家等音讯的这两三个小时他像呆在实验室里等结果的科研员，心情焦躁复杂。架在舆论酒精灯上的试管正悄然催化出各种化学反应，挂在2区的指控千帆勾结三更黑买水军群掐三更弦断的帖子已招揽到来自五湖四海的福尔摩斯们，他们分析、推理、追查、预测，要么奋臂大呼干劲冲天，要么激昂慷慨节齿咬牙，潜意识里都系着殊途同归的脐带，盼望事件发散，再发散。

“这个千帆在《谎言》之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跟三更也只合作过这一部剧，会因为什么原因害三更？”

“估计就是《谎言》做剧过程中结的仇，看他跟那个黑人小号互动紧密，两个人明显是一条船上的。”

“这帖子挂出来都快一天了，千帆的微博也被三更粉踩破了，一直没发声肯定是心虚，如果是清白的，再怎么也会出来澄清一下。看样子现在是存心要包庇那个诺亚后裔，越来越相信前面妹子的分析，诺亚后裔背景绝不一般。”

“这点傻子都知道啊，那么明显的小号，在贴吧的号召力又那么强，皮下的人肯定大有来历，我之前猜是乌白凤，可又听说乌白凤很不待见那版《谎言》剧组的人，按理不会跟千帆那么要好。”

“仔细分析诺亚后裔说话的语气更像是男人，网配女多男少，用性别排除法或许能缩小搜索范围。”

“楼上太天真，三更得罪的人太多，女的不说只说男的，以前跟秦广陵睡过的那帮小受个个恨他，而且你们别忘了九鸢聚聚。”

“抱走九鸢，这事儿是三更自己的冤孽债，少拖不相干的人下水。”

“来爆个料，大约半年前我无意中加过一个三更的黑群，好像在里面看到过诺亚后裔这个id，那个群有50多号人，我挨个翻了翻资料，有线索的就顺着追查，其中一个印象最深的是微博的剧评号，名字叫做‘小叶子扫文扫剧专用号’。我本想继续调查，但很快就引起他们怀疑被踢出群，之后再用小号申请都被拒绝，没过多久那个群也解散了，估计是这些人怕暴露把阵地转移到新的群里去了。”

“楼上爆料是真的吗？这个小叶子在微博还蛮活跃的，基本每天发剧评，有两千多粉呢，可是很少见她评三更的剧，这种会是三更黑？”

“假如楼上爆料属实那事情就清楚了，小叶子是个马甲，她原来的id叫樱桃柠檬，就是狗尾巴草退圈时挂的仇家。刚才去翻她微博，大致找到她评三更剧的规律，剧组带狗尾巴草的她都不评，其余的也基本是冷嘲热讽没一句好话。跟她抱团那几个剧评号也经常统一口径嘲三更，所以这些人建群黑人并不奇怪。”

“楼上少阴区区替狗尾巴草洗白，她干的jp事跟别人没半毛关系，畏罪退圈还发个狗屁不通的微博拖人下水，明明是自己阴暗小气做人有问题又被害妄想症到极点，满口大道理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呢？”

“狗尾巴草被害妄想不是一天两天了，翻她微博没少类似撕逼，总爱强调只做剧不混圈不忘初心低调做人把自己塑造成良心士大夫，可惜正常人眼睛都不瞎。”

“果然一扒皮有的人就急了，前面扒得不够深入我接着来，樱桃柠檬可不止小叶子一个马甲，她还有一个id叫紫茗倾国，是个策划，跟哑笛无声走得很近，其余的你们自行联想。”

“楼上是狗尾巴草的亲友下场了？无凭无证的想拖多少人下水啊，她自己作死已经洗不白了，你如果真是她的朋友应该劝她以后做事不要这么感情用事斤斤计较害人害己，而不是帮着这个low逼继续黑人！”

“有人在故意带偏节奏？这楼是扒千帆和诺亚后裔，怎么歪到狗尾巴草身上去了，谁管士大夫之间的恩怨，现在只想弄清诺亚后裔是谁，为什么要买水军黑三更聚聚。”

“不算偏题啊，前面提到的人都跟三更聚聚有关联，这不是在广泛撒网重点捕捞吗。”

“只有我担心《谎言3》会坑？三更本来就和哑笛不合，要是主役攻也暗搓搓黑他，这剧还能完结吗？”

“前段时间看谎言策划的微博说几个主角都交音了，至于能不能出剧，还得看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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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配圈属弹丸之国，平日里虽说小打小闹不断，可一旦爆发诸侯会战，那炮火分分钟燃出疆域。这次连锁撕逼涉及红人红剧，外扩得极快，12点前庄晓杰没等到息百川回信，倒迎来为其辩白的友人。

“三更大大，我刚从洋葱那儿听说这件事，她说剧组的人都吓坏了，怕你误听传言和千帆闹架，又怕你心情不好，不敢过来劝说，只好由我来当临时调解员了。千帆是我的好朋友，我很了解他的为人，他那个人最讨厌拉帮结派，更干不出伙同团伙组队黑人这种事。我现在也联系不到他，等联系上，问明情况会让他跟你解释的。”

至此，庄晓杰真有点反感含笑半步癫这个动不动就插手闲事的正义路人，她总是想当然的用片面眼光解析事件，然后摆出道学者的姿态指手画脚。以前庄晓杰还有受制于她的点，如今《一代暴君》完结，也偿清了人情债，更兼目下连天匝地的恶劣情绪，他再也不想逼自己装傻卖萌迁就这自以为是的管家婆。

“含笑大大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掐我的人不是千帆，也知道他的真身就是息百川。”

含笑惊起，立刻发起语音通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语气镇定音调却有些毛糙，想是在尽力遏制慌乱。

庄晓杰这个点火的人自然保有真平静，呵气似的叹息：“可能比你晚一点吧，他是去年来跟我坦白的。”

“他……为什么要跟你坦白？”

“……他没跟你说过吗？我和他是大学校友，以前关系一直不错，算很好的朋友。”

他从含笑的不知情判断她同息百川交情也不过寻常，含笑却在意他使用了“以前”这个表示过去式的词汇，这写手聚聚自大但并不蠢钝，还拥有作者的机警脑回路以及女人特有的灵敏直觉，马上做出准确评估。

“你和百川是不是已经闹翻了？”

“还没。”

她问得小心，庄晓杰答得随意，已经烦到想拔除一切纷扰，何必谨慎对待未知的谜底，息百川和哑笛搅上的那刻起就注定他们不能再胸无芥蒂的做朋友，迟早要拆毁的房屋，谁还有闲心去维护？

几句切磋，含笑大概能抓住他的心理了，原是来说和的人也忍不住任好奇心摆布，义愤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诺亚后裔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黑你，还要把百川拖下水？”

庄晓杰本不欲打小报告，但既然含笑广开门路，他又何妨学报童投递报纸，往院落里扔一段消息。

“诺亚后裔是哑笛无声的小号，他正和息百川交往，息百川当然得护着他。”

含笑像掉进水泥桶，整个僵住，半晌方回神惊叫：“你说的是那种交往？百川是直男啊，我的天，怎么会这样！”

庄晓杰听出惊怒、恐伤、失落和若有若无的酸楚，判断无误的话，这傻妹子正悄悄对息百川释放单箭头，平空挨一顿暴击，她该为自己舔羽疗伤了。

容川跟哑笛勾搭成、奸，还执迷不悟抽不醒，简直贱得叹为观止，凭什么再做白富美的“春闺梦里人”？他既然不自爱，我又何苦帮他遮丑，抖出他的丑行让瞎眼的妹子复明才是有德之行。

想罢，他举起慧剑替含笑断情丝，将自己所知的息百川与哑笛的荒唐过往交代了七七八八，成功气坏了自个儿，逼哭了含笑。女人赶在完全失态前挂掉电话，接下来的一夜恐怕会交付泪水，没办法，拆除违章搭建的情障难免让自己负点伤，好在她还没踏进施工现场，顶多被外围的灰尘呛一呛，喝一剂清热散毒的汤药自会无恙。

庄晓杰摸着塞满柴火的胸口，不知该拿什么药方扑灶内怨火，不是没分剖过事件成因，洞察力优秀的他已大致捋清孽缘的脉络，能理解息百川缘何会爱上跟他性情、修养、际遇、阶层全然迥异的哑笛无声。

他家世好门第高，一直接受“贵族”教育，这个贵族不是指金钱方面的豪奢，更多是精神上的缔造。总结交往经历可发现，他顶着高冷腹黑的人设只是出于顽童式的逗乐心理，本质其实比平民小子更善解人意，还兼具绅士风度，懂得人文关怀，拥有强烈的社会主人翁意识，总觉得作为“社会指导层”，应该俯身而下，去关怀帮助弱势群体。而他的人际圈决定他日常接触不到多少弱者，等到哑笛这个卢瑟low逼出现，他的“贵族”责任感便觉醒了，欣然执行起救人于水火的义举。可是他对某些底层人士的卑劣根性知之甚少，这些人心理阴暗心机深重，用柔弱无助的表象掩盖精于算计自私善嫉的内在，像把自己伪装成无害蚯蚓的饥渴蚂蟥，沾上血肉，至死都不肯松开吸盘。于是善意的帮扶轻易变成弱者对强者的；掠食，被依赖的成就感又极大、麻痹后者的判断力，坚持为想象中的伟大救赎慷慨布施，甚至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言蔽之，他就是个凯子冤大头！

庄晓杰在网配的标签不少，“绿茶婊”是其中最醒目的一张，本来他还对此不甚介意，但得知息百川和哑笛有一腿后便极度不平。弯装直、撩汉子、骗钱骗情这些勾当他哑笛才是身体力行干得欢畅，端的是一碗酽之又酽的极品绿茶，婊气之足直上云天。凭什么这种贱人能躲在莲叶里亭亭玉立，而真正私生活一清二白的他却像个窦娥逢掐挨砖遇难成翔。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七尺男儿自不会学窦娥两泪涟涟，他怒到顶点便想拿人开刀解恨，到底抓起手机按了息百川的号码，先骂个痛快再说别的。

第一遍铃声终结，拒接，他气上加气，拿出游戏通关的意志坚决打到通话为止。接连五分钟，埋得再深的鬼魂也给招出来，谁知等待他的竟是一场毁三观的听力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