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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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广陵打开庄晓杰的家门，两个穿制服的民警正快步赶来，后面还紧跟着小区保安和庄晓杰的邻居张奶奶。老太太像是已经遭受惊吓，面如土色神情恐慌，看到秦广陵立刻撞神撞鬼的尖叫：“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他！”

庄晓杰闻声抢入众人视线，只见张奶奶喘吁吁扑来抓住他的胳膊，好像在打捞漂浮在洪水中的财物。

“小庄你有没有事啊！衣服上怎么这么多血！嘴也破了，都是谁干的？！”

庄晓杰急忙搂住老人的肩膀安抚，同时对眼前的情景表示不解。

张奶奶说：“刚才你妈妈来电话说有人要上门来害你，叫我帮忙看看。我一出门就见这个人杀气腾腾往你门前走，模样吓死个人。不巧今天你刘爷爷带孩子们去露营，我孤身老太婆不敢逞能，赶忙下楼找保安，结果门卫室又只有小李一人值班。我们寻思着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正想打110这两位警官就来了，估计是你妈妈报的警。”

庄晓杰这才知道林笑早已悄悄和自己的邻居搭上线，她为了行使母亲的权利真可谓煞费苦心。民警见他身上带伤，拦住秦广陵问话，秦广陵这呆霸王生起气来皇帝的圣旨都敢扔，端着“一只耳”的嚣张气焰直接用“干你屁事”回应奉公执法的黑猫警长们，还挥舞手臂，摆出随时袭警的架势。

这时电梯门响，又有三个角色粉墨登场，一个是息百川，另外两个是庄晓杰的父母：庄自强和林笑。息百川远道而来，打扮得衣冠楚楚，庄自强和林笑却像刚从被窝里仓皇钻出，各自穿着家常的睡衣拖鞋体恤短裤，尤其是林笑，平时注重形象总是以无懈可击的妆容衣着示人的贵妇此刻披头散发面黄肌瘦，与寻常市井黄脸婆无异。庄晓杰活了28年还是头一回见着母亲的素颜，也算开眼界了。

“小杰!”、“儿子！”

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女惊急叫嚷着奔向他，四只胳膊在他身边围成圆圈，仿佛那是能够护卫他的安全岛。不等庄晓杰做声，林笑先瞪着他衬衫上的血迹惊呼怒吼，转身撕打秦广陵。

“流氓！畜生！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她一次次拼了命推撞行凶者，殊不知巨大的体型差异让她看来就像一只企图撼动苍劲松树的滑稽松鼠。庄晓杰上前制止，抓住她的手臂将其拉回自己身侧，这下又让林笑看到他唇上带血的咬痕。饱受惊吓又愤气填膺的母亲顿时哀声大作，捧着他的脸像捧着打碎的传家宝，那道牙印似乎已刻到她心尖上去了。

女人以哭泣表达悲愤，男人通常用武力宣泄忿怒，庄晓杰还没来得及劝慰母亲，那边庄自强已抡起拳头猛砸秦广陵，不是民警阻拦，他恐怕真会把对方的头拧下来。

“警察同志请你们务必把这个臭流氓抓回去拘留，我明早就请律师告他故意伤人，他要不想坐牢就叫他父母来上海跟我儿子跪地认错！”

“对！必须叫他父母亲自来道歉，不然我们家非把官司打到底！”

庄晓杰也是难得见父亲如此激愤失态，今日他和林笑这对形同陌路的前夫妻出于为人父母的天性同仇敌忾并肩作战。面对外来侵犯，各自为阵的他们仍用“我们家”指代亲子三人，都忘了这个“家”早已解体。爱情之花会枯萎，亲情的种子生生不息，孩子是爱的纪念品，有朝一日夫妇间爱随风散，留下的纪念品依然可爱，这想必正是世上绝大部分夫妻热衷生育的原因。

庄晓杰今天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件可爱的纪念品。

“爸、妈！你们别生气，我没事！”

他在息百川帮助下协助警察劝止情绪失控的父母，自己承担界碑的功能隔开双方，不知底里的民警已被几位当事人的关系搅得些许糊涂，一个前辈模样的果断现场取证，指着秦广陵问庄晓杰：“刚才是他打了你？”

正如港片里那句耳熟能详的台词，庄晓杰知道假如涉及刑讼，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变成对秦广陵的指控，必须竭力规避，于是以求情的口气错开话茬。

“都是些小误会，我妈没搞清状况就报警了，其实根本没多大点事儿。”

两位民警交换一记眼神，仍由那前辈模样的负责询问：“你跟这人什么关系？”

庄晓杰瞅一眼秦广陵，看他头颅高昂，一副刀山油锅视作等闲的桀骜神态，目光再移向站在他身旁的息百川。息百川报以苦笑，继而无奈的微微耸了耸肩，庄晓杰也跟着露出苦笑。

祸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他既亲手种下因，还能将这恶果推卸他人？

罢罢罢，要赎罪就顾不得脸面，不止是为了保住老秦，更重要的是保住自己良心。

“警察大哥，我……”，他吞吞吐吐讪笑，尴尬之情溢于言表，民警很快会意的笑了，和蔼开导：“没事没事，有话请直说。”

“嘿嘿，他、他是我男朋友，刚才因为一点小事跟我吵架，我嘴快他吵不过我一时情急就动了手，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都和好了。”

林笑、庄自强还有张奶奶秉承上次的误会，对庄晓杰的说法不存疑问，最吃惊的反倒是秦广陵这个“男朋友”，大概想千想万都没料到庄晓杰会在这困窘不堪的时刻颁发“名分”，他的横眉冷眼转瞬化作目瞪口哆，海鲜市场上的大黄鱼若是见了他那双瞪得满圆的眼睛没准会亲切的叫他“大哥”。

民警们听到这番说辞则露出“果不其然”的自得微笑，那“前辈”咧嘴打个哈哈，用亲切的家常语气替换官方口吻。

“这么说是小两口吵架了？那就好办啦，让你男朋友给你和家里人认个错，回头再好好批评教育，严禁他再有下一次。”

大都市人民思想开放，上海市民更倡行兼容并包的海派作风，早不把同性恋视作异端邪说。民警们每日工作执法，大城小事广见洽闻，更比普通人接受度高，就把眼前这桩刑事案当做感情纠纷来调节，劝过直接当事人再转身劝说两位家长：“二老也别太生气，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会犯错，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嘛，您儿子都说没事了，也请你们大人有大量，原谅这女、不对、该叫什么来着？”

他觉得“女婿”这称谓不妥当，又找不到恰当的词汇代替，便一律用“哈哈哈”盖过。庄晓杰陪着“哈哈”两声，恭送两位官爷回衙。林笑等电梯门一关，又上前跳着脚猛抽秦广陵耳光，秦广陵已变成晒焉了的庄稼一踩便塌，耳光挨得啪啪啪也没敢往外蹦出一个音节。庄晓杰火速架住母亲，以“当心闪了腰”为恐吓把她交给相对冷静的庄自强看管。

秦广陵眼见他一再以德报怨维护自己，惊讶之中又平添几分愧悔，嘴像上了拉链，憋红脸也憋不出声儿。这倒称了庄晓杰的心，他此时正是大风天打伞支撑不开，假如秦广陵再说些多余的话他多半也成哑巴。眼下最好的选择是请其尽快走人，免得夜长戏多，再跟林笑等人闹起来。

“老秦，你先去找家酒店住一晚，等天亮了再回厦门。”

他难堪的使用最礼貌最客套的语调恳求，像在同生疏又敬畏的陌生人打交道，秦广陵大约心有所感，霎时间热泪盈眶，等不及按电梯，调头冲向安全通道，想来战争年代躲避空袭的难民正是以那种惶遽的身姿逃进漆黑防空洞的。

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人骤然显出落魄相，不禁令人观之恻然，庄晓杰心下不忍，对息百川说：“百川，老秦爱耍小孩子脾气，我怕他一时想不开又会闯出什么祸来，麻烦你替我瞧着点，有事马上联系我。”

息百川义不容辞，向长辈简短告别后乘电梯追赶秦广陵。送走强盗头子，匪患便平息了，三位长者簇拥伤员回到客厅，张奶奶热心的从自家取来医用酒精和云南白药协助林笑为庄晓杰消毒包扎，此时细看他身上的大小淤伤，两个女人一唱一和的嚷开了。

“他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啊，啧啧，打仇人才这个打法呢。上次我就觉得他疯疯癫癫不像正常人，屁股底下安弹簧，一蹦老高。小庄，不是老太婆说你，找对象不能找这样的，你说你要是跟个姑娘谈恋爱，就算吵架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林笑气得直哭：“可不是么，早跟他说别跟那姓秦的来往，他偏不听，姓秦的三白眼张飞眉，瞪人一股子煞气，就是个杀人犯的面相，再跟他纠缠不清，你小命都会送掉。”

女人的牢骚好比装在罐子里的黄豆，不倒空了摇起来就会一直噼啪作响，庄晓杰明智的闭嘴任她们喋喋侈侈，估摸着罐子差不多该见底时问母亲：“你怎么知道秦广陵会来找我？看他微博了？”

林笑又来气：“我每天正事忙不完，哪儿来那么多闲工夫刷微博，是潇雨打电话通知我的。”

“什么？”

“他说秦广陵跟你闹翻了，要来上海找你麻烦，打电话你又不接，急得他团团转，只好向我求救了。幸亏他及时报信我和你爸爸才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你说你这孩子也是，明知潇雨关心你还不接人电话，成心害人家担心着急，这边被秦广陵打了却要帮他求情，好的坏的都分不清，糊不糊涂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