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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巨狼带着一群小狼来到这里,他们成群结队,凶残冷酷,他们夜夜对月长嚎,占山为王。狼王吸收了月之精华,成精化人,每天晚上都会潜进村子,叩开一姑娘的房门,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才离去。久而久之,人们称这里为野狼窝。

在长途汽车上,何文斌向邢战他们讲述了家乡的故事。

邢战听了后哈哈大笑:“你确定不是因为你们那里狼多,所以才叫野狼窝的?”

何文斌憨厚地笑:“我也是听村里的一个老头说的,我妈说其实就是因为山里狼多,所以才叫野狼窝的,小时候她还总吓唬我说不睡觉就会被狼叼走。”

邢战又回味了一遍:“啧啧,看来这狼妖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宫牧的眼睛斜了过来。

邢战立刻改口:“封建迷信要不得!你们村一共才多少人,一共才多少女的,那狼妖夜夜做新郎可能吗!”

“邢大哥说得对。”何文斌道,“不过你们还真别说,就那个跟我说故事的老头,人家都说他三百多岁了,就是狼妖跟人生出来的。”

“是不是他每个月圆之夜还会变成狼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何文斌完全没有领悟到邢战的幽默感,邢战很失望。

“你们那里真有很多狼吗?”邢战问。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这么说。”

“那有人山上被袭击过吗?或者家里的家禽牲畜被咬死过吗?或者农田被破坏过吗?”

何文斌仔细回忆:“好像……都没有吧,不过我们那里没人进深山的。”

“为什么?”

“因为山上有狼啊。”

邢战无语,因果关系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邢战不想再跟他讨论,但总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下了长途车,在何文斌的带领下他们往山里进发。

此时此刻邢战真切感受到做人真是辛苦,另外两个只要飘就行了,自己还得辛辛苦苦一步一步走。幸亏邢战当兵时的底子还在,这些年也没少锻炼,虽然嘴上一直在抱怨,其实健步如飞。

进了山,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致呈现在眼前,茂密的丛林像绿色的丝绸将群山覆盖,潺潺的溪水是缠绕其上的白练,薄云漂浮在山头,阳光像剪碎的金子从枝桠的缝隙里洒落。如斯美景,令人心旷神怡,非复人间。

也许是因为人烟稀少的缘故,这里的森林山脉基本保持着原始风貌,极少有人工开采的痕迹。听何文斌说这里是有不少产物的,只可惜不通公路运不出去,于是山是好山,水是好水,但人窝在里面,过得艰难。

起初还有人踩出来的大路,翻过一座山,路渐渐地变得难走,有些地方连像样的山路都没有,一侧是悬崖,另一侧就是深谷,很是险峻。

眼看日薄西山,夕阳迎面照来,邢战停下脚步遥望前方。

“就快到了。”何文斌道,“天黑前一定能到,你可以住我家,就跟我妈说是城里来的朋友。”

远行的游子带着归家的喜悦,何文斌眼睛亮晶晶的,连话都比平时多,行走时一根树枝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拨,手却从树枝上直接穿过。

刹那间,笑容凝固在他脸上,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没有人能看见他,没有人能听见他,现在的他不过是游荡在天地间的野鬼。

眼中的神采消失了,他低着头,沉默地带路。

邢战看在眼里,似随意般开口:“小何有女朋友吗?”

何文斌苦笑:“当然没有,我又穷又没本事,谁愿意跟我啊。”

“这么巧啊,我也没有!不过你放心,等你下去了,我给你烧十七八个女朋友,你喜欢漂亮的还是胸大的?”

宫牧幽幽地插嘴:“你是不是也很期待有人给你烧十七八个女朋友?”

邢战斜睨一眼:“有你什么事啊?再说了,我怎么可能到死都还没有女朋友呢?”

“世事难料啊!”

“你什么意思啊你!咒我死是吧!”邢战忽然又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天哪,不会我以后讨了老婆你还跟着我吧?然后我跟老婆那什么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

宫牧恶声恶气道:“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什么?是你不会偷看还是认为我讨不到老婆?”

两人互相贬损,一旁的何文斌脸上又有了淡淡的笑意。

邢战扯回正题:“我们说正事!我跟你妈说是你朋友,你妈能相信我吗?”

“她会信的,我妈她很善良,肯定会很欢迎你的。她应该……”何文斌顿了顿道,“……很想听到我的消息。邢大哥就说是我老板好了,她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那不行。”邢战想到王春旭就恶心,“我就说是你工友吧。”

“不太好吧。”对何文斌来说,邢战是他的恩人,而且好歹也是个老板,怎好把他拉低到自己的档次。

“无所谓,我又不是没干过类似的活,想当初我还帮人贴过瓷砖,我贴的瓷砖可整齐了,绝对不浪费!”邢战从不以自己卖过苦力为耻,对他来说都是人生的经历。

宫牧又鄙视他道:“说得好像你什么都干过一样。”

“没错,好像除了卖.淫,三百六十行我都干过。”

“你这遗憾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金乌西坠,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晖,邢战他们终于到了何文斌的家。顺着何文斌手指的方向,邢战看见了一幢自行搭建的砖瓦结构小屋,一大一小两间合在一起,墙面水泥大片大片剥落,露出灰红色的砖头,木质的窗户有点歪斜,以至于无法完全合拢。小屋前插了几片篱笆,算是围成了一个院子,院里一只母鸡领着几只小鸡在散步,还有一小片菜园,绿油油的小白菜栽得整整齐齐。

何文斌不好意思道:“家里破了点,不能跟城里比,邢大哥你不要介意。前几年我回家的时候已经修过一次了,以前更加破,下雨天还会漏水呢。”

“没事的。”邢战无所谓,上前敲了敲半掩的房门,“何大妈在吗?”

屋里一阵响动,走出来一个矮小的老太太。

何母还不到五十岁,但看上去老得像七十多岁,皮肤又皱又黑,背还有点驼,在艰苦生活的重压下,她已过早得衰老,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

“我就是,你找谁?”何母问。

邢战先把买的礼物塞进门:“我找您的,我是何文斌的工友,他托我来看看你。”

何母一听见何文斌的名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是我们家何文斌叫你来的?”

“对啊,他特意您买了您喜欢吃的豆干叫我带来,还有些糖果零食,他还说了叫您少点糖果,对牙齿不好。何大妈,让我先进屋再跟您慢慢说好吗?”

何母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连忙打开房门,把邢战拉进屋:“快进来,是我糊涂了。”

邢战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样样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这些啊都是何文斌给您买的,他说您平时不舍得花钱,所以一定要买好给您带来。”

“这么多东西啊,真是的。”何母容光焕发,又是开心又是抱怨花太多钱。

何文斌在一旁看着母亲,脸上也是挂着笑容,几次想要帮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插不了手。

“谢谢你啊!谢谢!”何母连声道谢,可在看过这么多礼物之后,还是紧拉着邢战不放,“那我家小何他自己怎么不回来啊?”

一句话让邢战脸上的表情差点挂不住,何文斌更是直接耷拉下脸,嘴角抽搐了几下。

何母的眼神诉说着期盼,对她来说再多的东西都及不上见儿子一面。

“他啊,忙着呢!”邢战到底是邢战,很快收拾好情绪,“我们老板很看重他的,根本就离不开他!”

“真的吗?”何母惊喜道。

“当然是真的!老板给他发了很多钱,我们大家都羡慕呢!他要赚钱,赚很多钱,赚了钱才能伺候您!”

“谁要他伺候呢!”何母嗔道,欢喜了一会又忧伤道,“哎,也是啊,肯定他赚钱重要,来来去去的费时间,我不能害了他。不回来好……不回来好……”

何母自言自语,神情恍惚,连碰翻了椅子都没意识到。

何文斌跪倒在何母脚下,向她伸出手,但何母没有任何知觉,摇摇晃晃地穿过他的身体。

“你吃饭了吗?我正好在吃饭,没吃的话一起吃点。”何母强颜欢笑。

邢战瞄了眼饭桌,只有一碗饭和简单的一道菜:“我路上吃过了,您吃吧。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见何母拿着筷子发愣,何文斌还跪在何母面前仰望着她,看似是一副舐犊情深的画面,实则是一人一鬼。

邢战有些受不住,加快脚步走出小屋。

屋外天已暗,西面唯有淡淡的天光,月亮已从东边升起。

邢战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宫牧感觉到他不好受,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按邢战本来的意思是要告诉何母儿子没了,这事情没法一直瞒下去,对活人也是一种永无止境的折磨,可何文斌执意不肯,也只能尊重他的想法。如今真的面对思念儿子的母亲,邢战也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所以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邢战叹道。

宫牧淡淡道:“阎王手里有本账,生死簿上定生死。”

邢战苦笑了几声:“你说究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苦,还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苦?”

宫牧凝视邢战,黑眸中有丝讶异。

邢战痛苦地回忆:“我爸死得早,我也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我记得特别清楚,还是我当兵那会,那天早晨出操,我刚刚下楼就被指导员叫去。他让我稳住情绪,然后告诉我说我妈病倒了。我当时就有点懵,指导员说已经帮我订好了火车票,叫我收拾一下路上必须的东西马上回家。那个时候我连我究竟是怎么上火车的都不知道,下了车后直接往医院赶。”

宫牧忽然觉得气息阻滞,好像有什么东西郁结在了心口,又酸又痛:“那你赶上了吗?”

“赶上了。”邢战笑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不过也没什么用,三天后她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她病好几年了,一直没告诉我,怕我分心。我那会也就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总想着从部队回来后,可以有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然后养着我妈,让她过舒心日子,但没想到,人就这么没了。”

“后来呢?”

邢战叹了口气:“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邢战一人在外打拼也算是小有所成,看上去没什么心事整天笑眯眯的还总爱嘴贱以欺负苍泊这种人为乐,他从来不提家事,也极少提刚入社会时有多辛苦,以至于无人知晓他的过去。只有偶尔他吹嘘自己干过多少行当时,才会对他有些微了解,但更多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宫牧发现,虽然与他日日夜夜同进同出,但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今日无意中触动他心绪,才窥见他一点点过往。

邢战并不喜欢提过去,因为在他人生中很长一段日子里,苦多过甜,既然已经那么苦了,又何必还泡在过去的苦水里呢?更何况整日唉声叹气的,实在太窝囊了。

内心煎熬着,面上微凉,宫牧的掌心贴着自己脸庞。

“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不要勉强自己。悲伤并不可耻,偶尔放纵一下无妨。”

四目相对,宫牧似乎能看进自己的心底,邢战笑了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试图安慰他了。

母亲的病故是他的伤痛,他从不拿出来与人分说,这一回破了例。也许是何文斌母子的触动,也许是他认为眼前站着的是能明白他感受的人。

“行了,我没那么脆弱。”邢战推开他的手,“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能否做到,也许有些过分。”

他用了“请求”两个字,宫牧错愕。

“你能让何文斌还阳一会吗,或者也不用还阳,反正只要能让他妈妈看见,可以吗?”

不论宫牧能否做到,让鬼魂现身本身就是大忌,所以邢战说得十分谨慎。

宫牧犹豫了一下,此事自然是不合规定的,可宫牧并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行,不过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且只能一次。”

邢战大喜:“我这就把他叫出来。”

回到屋里邢战与何母闲聊,何母三句话不离儿子,翻来覆去地问何文斌的近况,邢战舌灿莲花,尽挑好的说,即使不知道的,也能随口编出些好话。

当他实在说无可说的时候,房门推开,何文斌红着眼睛冲了进来。

邢战也不知道他算人还是算鬼,至少表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何母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妈!”何文斌哭着跪在何母脚边抱住她的大腿,“妈,我回来看你了!”

何母泪如泉涌,笑容灿烂:“你回来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呢?你老板那儿不要紧吧?我这边又没什么事,你回来干什么多耽误时间啊。”

“妈妈!”何文斌只顾抱着她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总之就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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