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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康哈哈一笑,“得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别。”包永年连忙道,“只是猜测。”
“有道理就行。”孟康道,他望着草木深处的白墙黑瓦,“其实学什么都是那么一回事。有旧学的新党,也有新学的旧党,更有转气学的新党旧党,多得很,为官治事也不见得有差别。”
包永年点头,“说得也是。”
孟康感慨了片刻,精神复振,说了句“先走了。”很爽快的离开往图书馆去了。
别过半道上遇到的同学,包永年继续往前,走到路口时想了一下,没往自己的宿舍去,而是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这条道路开头的一段,多花木、多假山,梧桐夹道,绿树荫荫。
往深里走,没了花木假山,只有梧桐依旧,梧桐之外就是一座座独立的院落。这里的各个院落几乎都是监中师长所居,包括前面十几座公寓小楼在内,都是分配给国子监里的学官、教师和胥吏们居住。但也有拿出来出租的,能租得起独立院落的,只有高官显贵家的子弟。
走到一处院门前,包永年停下脚步,抓起门环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院中一声怒斥,“文煌仕,你还知道上学?!”
包永年脚步一顿,不打算进去了。
他在外面用了半个时辰绕了一圈,再回来时,听院中没了声音,这才推门而入。
院中一株歪脖松,松下一张石桌,桌旁坐了一人。看见他,包永年故作惊讶,“子修。你都回来了?”
子修,也就是文煌仕,抬了抬眼,连起身相迎的动作也没有,半靠半趴在石桌上,有气无力,萎靡颓丧,“是延之啊。”
包永年走过来,“出了何事?”
文煌仕长叹一声,“要是方才延之你在就好了。”
包永年用袖子拂去石凳上的松针,坐了下来,“为何?”
文煌仕道:“五叔祖刚走。”
“安国五叔来过了?!”包永年惊讶,上下一看,“怎么,被教训了一通?”
“嗯。就刚才。”
服侍文煌仕的伴当给包永年倒来一盏凉汤,包永年端起杯子,边喝边问,“你是被他抓回来的?”
文煌仕头枕着手臂上,烂泥一般的毫无形象,“他来找我,不见人,然后就知道我去都堂了。”
“是都堂门前。”包永年更正道。
文煌仕的嘴角微微抽动,对包永年强调的内容很是不满,拍着桌子自暴自弃的叫了起来,“是啊,没资格进都堂里面,只能在门前!”
包永年眼神冷淡,文煌仕叫嚣了两句,看见他的眼神,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滚,不说话了,没精打采的趴了下来。
包永年放下杯盏,“今天的报纸你也看到了,据说是京师内外七十四家报社同时刊文,你有什么想法?”
文煌仕脸侧着,稍微抬起了一点,露出纯真的笑容:“都堂慌了?”
“罢了。”包永年将脸一板,起身冷道:“文煌仕,好自为之。”
文煌仕一下蹦了起来,拖住包永年,“延之,延之表叔,息怒,息怒!”
包永年只是佯怒,顺势坐下,“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文煌仕闷闷的坐着,紧紧抿着嘴。
包永年不催他,安静的喝着凉汤等着。
院外梧桐树上的知了不知叫了多久,突然才听见文煌仕的声音,
“我乃文氏子,自幼被父祖教诲,当习圣学、守道德、忠心事君,日后不可辱及曾祖清名,更要用心为官,以光大介休文氏一门。可如今纵然曾祖父旧德尚能荫庇家族,可诸祖、父无一得列高位,一旦曾祖父登仙,文家倾覆就在眼前。”
外人面前文煌仕不敢乱说,不过包永年是包拯包孝肃的长孙,其叔包绶娶了文煌仕的姑祖母,方才过来教训他的五叔祖还是包拯的外甥,包文两家素相亲近,累世姻亲。他跟包永年交情又好,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所以你就跟那帮人混在一处了?”包永年冷声道。
“那该怎么办?!”文煌仕拍案怒吼,“如今洛阳城中,富家出尽风头。王氏也不遑多让。就连程家,区区一寒薄门第,竟然也出了一个三十岁的通判。可我文家呢?!曾祖父九十寿诞,巴巴的派我八叔祖送了请帖去,却连区区一名贱役商贾都能推说无暇造访,不是韩冈主使,他冯从义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说到恨处,他狠狠的一脚踹倒了石凳,刚刚从房里跑出来的伴当,被他的眼神吓得又跑了回去。
文家从来就不是死硬派,五代时尚是敬姓,之后为避翼祖讳才改为文姓。连姓氏都能改,还有什么立场会坚持到底?
文彦博早就想和解了,九十岁的人了,能不为子孙考虑吗?
但章惇和韩冈根本就不理会文家,反而对富家很是看重。富弼的几个儿子最差也是宫观副使了,孙子辈出了个富直方,现如今在两浙明州做知州。洛阳的几条支线铁路,富家总能占到最大份额。韩冈的嫡子甚至与富弼孙女还有婚约在,朝堂中有韩冈作保,富家在洛阳风头一时无两。
任谁都知道,章韩如此做法,是明摆着将文家吊起来打,给世人做个榜样。
文彦博离开朝堂有二十年了,门人散尽,走狗也不剩几只,如今只剩下一个太师的名号。文家内部也明白,章惇、韩冈并不想直接对文彦博下手,毕竟已经无法造成任何危害了——那个人畜无害的笑话,到现在还在传——甚至于该有的礼遇一点也不曾短少过,可文彦博故去之后呢?莫说议政了,连一个亲民官都没有,文家的门第如何维持?文彦博八子三十九孙,曾孙也有二十多了,看着热热闹闹,可转眼就会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文氏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文煌仕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要么等曾祖父登仙后,都堂将文氏赶尽杀绝,要么就是死中求活。”他脸凑到包永年近前,眼瞳中满是狰狞的血丝,“延之你说,我该怎么做?”
“不。”包永年冷静的说道,“明明还有活路,却还要往死路去。你们根本不需要死中求活,只是你们不愿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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