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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妃的死对于裕王来说确实是大事,几乎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令他一夜长大成人。他大病了一场,三月里病愈来白云观寻李清漪的时候,已经瘦的只剩下骨头。凛冽清寒的山风从树梢拂过,吹起他的袍服,空荡的袖口像是大鸟的双翅一般扬起。
他便好似那风里的伶仃瘦竹,随风摇曳,宁折不弯。
唯有一双眼睛,犹如被擦拭过的黑宝石一般,洗尽浮华,既黑且沉。
如今,裕王和李清漪的话题再也不仅仅局限于赏梅饮酒这般风花雪月之事,有时会那些时事或是朝事拿出来说。他是真的把李清漪当做那个可以完全信任,与他一同分享生死荣辱的那个人。
而且,这一年也的确是多灾之年。
正月里皇帝方才借着给事中张思静等的贺表上失抬“万寿”二字而把人打了一顿,给满朝的言官好一个没脸。
要知道,大明言官由十三道御史与六科给事中组成,权力极广,上可以规劝君上下可以监察外官,“以其极清华之选”而与翰林、吏部并称为四衙门。然而,到了今上这里,这言官越发不好做了,动辄得咎,廷杖、除名、贬谪、下诏狱种种不一,简直是斯文扫地。
公卿之辱,前所未有。满朝皆是噤声,傲骨尽折,只知谄媚君上。
二月里,倭寇来犯,苏州、松江等地先后失守,连连败退,官兵战死者不胜其数,百姓流血成河。皇帝大发雷霆,连一贯深受宠信的严首辅都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素来不关心这个的裕王都听闻此事,上山来时与李清漪提了几句:“南边听说乱得很,连连打了几个败仗,父皇都气得发了火。”
李清漪给裕王倒了杯茶,随口应道:“倭寇之患,大半皆是因海禁而起。”
这是一针见血的实话却也不好多提,毕竟海禁乃是太.祖之命,裕王作为后辈子孙总不好违命议论。他稍作沉吟,还是转口说起其他来:“海禁之事一时半会确实是难解,如今朝中正为王直的事吵呢。听高师傅说,都快打起来了。”
说起王直,却又有一番故事。
王直此人真名乃是汪直,本是做些海上买卖的生意,后来因海禁渐严,便又做起了海盗,纠结人马占了萨摩洲(日本)的松津浦,自称徽王,实乃此时的海上霸主。但此人对于朝廷倒也心存期望,所作所为不过是“要挟官府,开港通市”。故而,朝中总有争议,有人觉得‘王直可用,可以招抚’;也有人则是抱着“胁从之贼可以招抚,首恶之贼决不可招抚”之论,不肯妥协。
李清漪听到这里,抬眼去看裕王,微微一笑:“那殿下是怎么想的?”她身上穿着蓝白道袍,乌发束起,头上戴了顶竹冠,清丽秀美,飘逸出尘。一笑之间,仿若天际倾倒在湖面上的春.色,波光潋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
裕王被她笑得心中一动,垂首不语,细思了一会儿便认真道:“此人可用。事急从权,解决倭寇之患才是当前首要之事。此人本已有归顺之心,不仅手中有人马还对倭寇知之甚深,正可以之为刀对付倭寇。”他说了这话又觉得实在有些没有幼稚软弱且无气节,生怕李清漪瞧不起自己,于是又画蛇添足的板着脸加了几句,“当然,若是此人心怀叵测,欺瞒朝廷,当斩不误。”
他们二人正在树下的石桌对坐,春风裁出细细的柳条,吹得满庭花草之香,春/光融融。裕王容貌俊秀,坐在其间时常有青翠的柳叶落在肩头,风姿卓绝,只是说到一个“斩”字之时却是端肃神容,犹如利剑出鞘一般令人肃然,平添杀气。
李清漪面上的笑意却又真切了几分,她看着裕王,黛眉微弯:“殿下真知灼见。我是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只是无论是黑猫还是白猫,最要紧的还是看能不能抓着老鼠。朝中那些死古板抱着书册教条不肯服软,受苦的却还是南边那些百姓。”
裕王往日里多是听高拱教导指点,甚少能够这般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所想所思,本就有几分自得,如今得了她的赞,红了红脸,随即又是一叹:“是啊,如今朝中议论纷纷,真正苦的却是那些百姓。”他性情仁儒,一念及此又忆及杜康妃之死,心情更是沉重了几分,轻声道,“也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离子散......朝中如今正说要立个设总督大臣,好主持六省军务,方便行事。我想着倒也是好事,只盼能早出结果。”这总督职权太大,朝中党派之间为着这里面的利益也是争论不休,自然拖了不少时间,还不知累得多少百姓受苦。
李清漪心中亦是暗叹,面上不变的把茶水推给裕王,劝慰了一句:“不说这个了,现今都不是我们管得了的,还是喝茶吧。常听人说‘试将梁院雪,煎动建溪春’,今儿用的是去年梅花上采的雪水,埋在树下几个月,我自个儿都不舍得吃呢,你来了才叫挖出了。且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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