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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审查,就是把齐淑芳的家庭成分、家庭成员和主要社会关系等等审查清楚,必须没有任何历史重大问题,然后在团员评议、党员推荐以及党员讨论的基础上,经过审查后,觉得齐淑芳入党的动机十分端正,不存在任何不良心思,自身条件达到了入党的要求,然后再提交给党支部,经过党支部开会讨论,最后做出决议报给党委。

这还不算结束。

接着是党委来人谈话,有所了解后,加以审批。

审批通过,宣誓入党。

齐淑芳觉得很麻烦,因为接下来一年是预备期,是预备党员,预备期通过后才会正式转正,如果在一年里考察不合格,很可能会延长预备期继续考察或者取消入党资格,当然也有可能提前转正,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再繁琐,她也得遵从规则,争取早日达到目的。

跨入1972年,齐淑芳正式成为预备党员,除了没有表决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其他职责和正式党员一模一样,首先得按月缴纳一定的党费,然后接受党组织的教育、考察和交代的任务,其中包括各种学习,还得积极汇报思想、工作情况等等。

齐淑芳一下子就忙碌起来,办事也更加认真。

贺建国有经验,早早就对她交代了各种注意事项,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所以她没犯过一样错误,往后肯定也不会。

王大姐除了是列车长,而且在党支部有一席之地。

平时不觉得,步入这个行列齐淑芳才知道一个党员的不容易。

工作方面,齐淑芳没什么烦恼,她每天带娃上班,坚持不懈地认真工作,没有给党和国家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还成为单位里典型的正面人物,年底受到了表扬呢,又成为当年的先进工作者,还有“道德模范”、“三八红旗手”等荣誉称号。

不过,“三八红旗手”这个是一年评选一次,年底结束评选,得等到三八妇女节才会进行表彰,但她是其中一个,已经确定了。

在此期间,何胜男的女儿满月了。

何胜男在去年的十一月六号平安生下一个六斤二两的大胖闺女,头发浓密,比七斤小了一月又十一天,可以说是如期降生,产期既未提前,也没有推迟。

刚生下来的时候特别丑,既黄且黑,半个多月后逐渐白胖,和七斤一样。

当时,齐淑芳得到喜信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大家说的尖肚子生男、圆肚子生女的经验根本就不准!”何胜男的肚子尖吧?尖!挺挺的,侧面看特别尖。

自己是圆肚子,生个儿子。

何胜男是尖肚子,在所有人都说肯定生男孩的情况下,生了一个女儿。

何胜男是何书记夫妇的独生女,从小就被灌输着男女平等的思想长大,信奉巾帼不让须眉的真理,即使生个女儿,她和父母也开心得很。

何胜男生产的第二天,齐淑芳就去道贺了,亲眼目睹了他们溢于言表的喜悦。

但是,满月那天她抱着七斤和贺建国一起去,敏锐地察觉到李母隐隐有点失望,李父是大家长,一派喜气,没有露出不悦之色。

不止李母,满月酒后又过了很久,李威和贺建国聊天,不经意间地流露出一点“以为会生个儿子、结果是个女儿”的意思。贺建国因为自己老婆生的是男孩,就没在李威跟前说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的话,这样会让李威觉得自己有儿子了故意这么说,有炫耀之嫌。

他回家把这件事说给齐淑芳听,齐淑芳撇撇嘴,“胜男怀孕的时候,人人都说根据经验可能会生个男孩,她婆婆笑得那叫一个高兴,嘴里还说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叫胜男别有想法和负担,到现在才知道根本就是口是心非。如果真一样,怎么是何书记家雇保姆照顾胜男坐月子而不是她婆婆亲自出马?生产之前,胜男说她婆婆会照顾她坐月子。”

结果咧?根本就没履行诺言。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再加上何胜男生活水准直线下降呢?

倒是李爷爷和李奶奶没像大儿媳做得那么明显,李奶奶一个劲地跟何胜男说先开花后结果,反正她还年轻,以后再给大丫生几个弟妹。

大丫就是何胜男女儿的小名,大名叫李盼。

何书记夫妇和何胜男对李盼是爱如珍宝,李家虽然不至于弃若敝屣,明面上对孙男娣女都是一视同仁,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很大的区别。

“无论是城里还是乡下,真正能做到男女平等的人才有几个?旧社会传下来的糟粕,区区几十年根本无法完全打破。现在已经比旧社会进步很多了,许多陋习都被废除,如果想做到真正的男女平等,还得需要无数年的潜移默化才能完成。”贺建国双手抱着躺在床上一个劲干嚎的儿子在屋里踱步,小家伙立刻露出笑脸,他忍不住低头轻轻抵着儿子的脑门。

“这倒是。”几十年后乃至于数百年后,不还是没做到真正平等吗?不过,妇女得以走出家门务工经商做官,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现在七斤已经一百多天了,头发长了一截,乌黑浓密的头发覆盖前额,白白胖胖的七斤像个小女孩,眉清目秀,笑起来,脸颊上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同时,齐淑芳经常在他睡觉的地方和包被上发现一根根细细软软的胎发,能看出胎发掉得很厉害,不由得十分担心。

拈起落在贺建国肩头的胎发,齐淑芳眉头紧皱。

“不用担心,上次回家我问过师母,小孩儿胎发脱落都是正常的,一般到这个时候就会把孩子的头发剃掉。”贺建国宽慰完,迟疑一下,问道:“七斤的头发剃不剃?到正月可就没法动头发了,想剃发得等到二月二。”

齐淑芳奇道:“为什么正月没法剃头?”

“正月剪头死舅舅。”

“呃……”虽然齐淑芳很不喜欢娘家那个哥哥,但是她不能和自古以来就深入人心的风俗作对,自己娘家除了亲哥哥,还有不少堂兄弟,都是七斤的舅舅。

摸摸七斤的头发,齐淑芳下了决定。

到了两个人同时休息的时候,两人全副武装地抱着七斤出门去贺建国常去的理发店,贺建国抱着七斤,罩着七斤的小棉斗篷,除了留下一道缝隙以供呼吸,几乎算是遮严实了。

齐淑芳则拿着叮叮当当铜钱相互撞击着的桃枝陪伴左右。

理发每次需付两毛钱以及理□□一张,不会因为孩子小就便宜收费。

齐淑芳和贺建国单位每个月都会发若干张洗澡票,理□□隔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发一次,不过因为齐淑芳留着长头发,辫梢自己在家就能修修,不用去理发店,平时也都是在家里洗澡,所以攒下来的票除了贺建国用一些,其他基本都送人了。

即使如此,他们手里现在也有理□□付给剃头师傅。

剃头师傅收了钱和票,举着剃头刀问道:“需要给孩子留发吗?”

“留发?”齐淑芳不解,他们带七斤过来就是想剃光头的呀。

“小孩子嘛,就是留点胎发,前面留个寿桃形,或者后面留一撮毛以后编辫子。”

“有什么说法吗?”齐淑芳虚心请教。

剃头师傅笑道:“就是为了好养。,前面头发没啥讲究,寿桃嘛,沾了寿字。后面的小辫子就大有讲究了,小辫子留个三五年,平时剃头不能动这小辫子,三五年后在二月二这天剪辫子,宴请亲朋好友来庆祝,和吃喜面的场面差不多吧。”

齐淑芳张了张嘴,想了想又闭上了,问道:“收钱不?”

“和吃喜面一样,姥爷姥姥得拿大头,红绳系在小辫子上,舅舅给剪辫子,你说呢?”

那就是收钱了。

这不是变着法子问亲朋好友要钱吗?

现在物资匮乏,家家户户都以贫困居多,很多风俗都摒弃了,不然,真怨不得有人说女儿是赔钱货,因为吃喜面就是外公外婆给最大的一笔见面礼,祖父祖母不用给,齐父齐母给十块其实已经不算小气了,不过何书记夫妇给李盼的才叫大手笔,足足给了一千块!

吃喜面给一千,剪辫子再给一千?为什么都让娘家出钱?

齐淑芳咋舌不已。

剃头师傅一脸莞尔:“只有男孩子留辫子,小女孩不需要。”

哟呵!还重男轻女啊?

“不留,不留!”齐淑芳不打算惯儿子,凭什么小女孩不留发,只有小男孩可以?和贺建国商议完,“师傅,麻烦你把孩子的头发全部剃光,剃个小光头。”

“那好,你们拿个什么东西接头发。”

“接头发?”这又是什么意思?齐淑芳不懂。

剃头师傅是非常有经验的老师傅,一生不知道接待过多少男男女女的客人,也不知道给多少孩子剃过头,笑着解释道:“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头一回当爹妈。拿个什么东西把我剃下来的头发接着带回家,给孩子缝个毛球带在身上,或者给孩子做毛笔,图个吉利。”

“哦哦哦……”齐淑芳赶紧取出随身带的手帕,接住剃头师傅剃下来的所有胎发,一撮一撮,足够做很多支毛笔了。

剃过头发的七斤,不像小女孩了,光溜溜圆乎乎的小脑袋像小和尚。

包好胎发,齐淑芳拿起入冬后七斤一直戴着的羊毛线帽给他戴上,端详片刻,“七斤现在不是小和尚了,可真俊哪。来,给师傅笑一个,谢谢师傅。”

七斤很给面子地咧了咧小嘴,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剃头师傅狠夸了他一顿。

儿子受到夸赞,为人父母总会很高兴。

七斤还是很娇嫩,大冷的天,两口子没敢在外面逗留,剃完头发就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齐淑芳正准备开锁,叶翠翠探头道:“淑芳啊,你们出去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人又来了,看到你们家的大门锁着,转身就走了。”

贺建国疑惑道:“什么女人?”

“我也不清楚,七斤满月后不久,叶大姐就说有这么一个女人来咱家敲门,还知道我的娘家所在地以及我父母的名字。当时我睡熟了,没听到有人叫门,自然也没开门见到这个女人。我实在是想不起这么一个人,要不是大姐说,我都快忘了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齐淑芳解释完,转头问叶翠翠:“叶大姐,那女人今天过来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叶翠翠也觉得很奇怪,一般人如果有事,应该会等到主人回来吧?那女人没有,看样子不像有什么急事。

奇怪的女人,齐淑芳心想。

半天摸不到头绪,“不想了,如果她真有事,肯定会再来。”

那个女人接连来两次,即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但还是被齐淑芳记住了。

贺建国也想不通是什么人连续两次来找妻子,一边把儿子放到床上盖上被,一边对妻子道:“人心难测,还是小心点,别被麻烦缠上。”

“我知道了。”

齐淑芳把包好的胎发取出一部分做了一对小小的红绣球,缝在儿子的毛线帽顶部,剩下的胎发放到抽屉里赶明儿做毛笔。

第二天是周一,贺建国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天气阴阴沉沉,不到十点突然下起了小雨。

过了十几分钟,雨丝里夹杂着雪粒儿,一粒一粒地掉落在湿地上,很快就融化了。

冷风阵阵,呼呼作响。

天气寒冷,煤球炉搬到了堂屋,炊壶里正烧着水,为了避免中毒,齐淑芳把堂屋的门打开半扇,而七斤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外面的寒风吹不到他。

她把贺建国洗好的尿布搭在煤球炉边的木架子上,还有七斤的小棉袄小棉裤,给他换尿布时,这臭小子一泡尿直对空中,洒落一身,棉袄棉裤都湿了,也有星星点点迸溅到床单上,按照贺建国的意思,又不是屎粑粑沾到棉衣上,烤干就行了,齐淑芳不同意。

她爱干净,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干干净净的,直接把棉衣给拆了,连同被单全叫他给洗干净,反正七斤有足够的棉衣更换,当初尺寸稍稍大了一点,足以让他穿到一岁多。

“啊啊啊……”没人在跟前,臭小子躺得不高兴了。

他嘴里大叫着,特别像哭声,齐淑芳到跟前一看,眼角干干净净,一滴泪都没有,看到母亲的脸出现在眼前,小家伙立即露出大大的笑脸,“啊啊啊……”

见齐淑芳不抱自己,小家伙的声音立即低落下去,叫声里多了点哭音。

齐淑芳就是不抱他,坐在旁边看书。

七斤“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小臭蛋,不抱就哭?就不抱你,一哭就抱,惯得你!”齐淑芳伸手轻拍着他,可能发现自己哭也没用,小家伙渐渐止住了哭声,有一声没一声地打嗝,这时候齐淑芳倒是把他抱起来了,轻抚其后背,喂了一点温水给他喝下去,拍打出嗝,就不再打嗝了。

除了偶尔哭几声,七斤很乖,不难带。

把他放在床上或者摇篮里,齐淑芳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很注意不让小被子捂住他的口鼻,以免窒息。

雨夹雪渐渐转为小雪,云母披着蓑衣,摇摇晃晃地过来串门,看着床上躺着的七斤夸了一顿,然后开门见山,“淑芳啊,这个季度的副食品供应有所提高,一人一个月能买二斤鸡蛋,看样子,春节供应可能也会提高。你们还用我们家的副食本买东西吗?”

走了一个云柏,加上一个云杉,云家还剩八口人,虽然按照规矩,小孩子的供应比大人少,但大人小孩的供应加起来每个月可不是小数目。

云母算过了,自家光鸡蛋就有十来斤,一斤六毛,十斤就是六块,而红薯干是六分钱一斤,贺建国家如果想用自己家这十斤鸡蛋的供应额度,就得给自己家一百斤红薯干,一百红薯干够一家人吃很久了,更别说春节还有其他各种鸡鱼肉蛋的供应。

齐淑芳心里冷笑。

云家愿意让出副食品供应的额度,她很感激,确实很感激。

花钱买鸡蛋自己家付钱是天经地义,可是,他们家要求自己家拿等额的粮食交换他们家不花一分钱的供应额度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去年春节和今年国庆之所以答应是贺建国为了给自己补身子,今年再答应就是傻子。

齐淑芳清楚如果去黑市购买鸡蛋,需要花费更多的钱才能买到手,一般是五倍价钱,一斤鸡蛋就是三块钱,十斤鸡蛋可能会花费三十块钱,云家不算狮子大开口,但云家的这种行为就是让她感觉不舒服,很不舒服,因为有张裁缝家和其他左邻右舍的人品做对比。

张裁缝家和其他人家都说供应是国家发下来的,他们都没花钱,留着不用就作废了,让给自己家算是物尽其用,反正买东西又不需要他们花钱,自己家不要,也是让给别人家。

敢去黑市倒卖高价粮食和副食品的人毕竟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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