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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望着凌晨,很是感激。经过了这些年,他们已经互相体谅和解。
夜已深,只有车灯弱弱的光影,他们看到的彼此都是模糊的,可是,仿佛都看得到目光里的清澈。
凌晨略略一叹:
“我知道你的心思,从不愿辜负别人的,何况你待她真情实意。我从不觉得你和她在一起有哪怕一分的好,更不愿意你仍旧心思眷恋在她的身上,可是,这些年,我强迫你那么多,也并未让你有何悔改,平白你受了不少苦,此种种,我如何不理解呢?便是对你,我也是有诸多的遗憾。”
“大哥……”凌寒很是动容,心中一阵的酸涩。凌寒从伊始便知道他和绿萝的事情不会被家族所容,更知道这也未必只是大哥一人的心思。他们这样从旧式走过来的大家族,层层的门锁住的是几代人的意识,大家的想法和行为都在规矩中,被塑造被约束,不敢有半刻逾距。是以,所经历的磨折,所受过的苦痛,凌寒是明白的,也并无怨恨过大哥。及至如今,倒是凌晨诸多的歉意,凌寒心中也很是难受了。
“大哥,是凌寒不好。我知道是错的,仍旧一无既往,不肯悔改。即便是怎么样的苦,也是凌寒该受的,不敢有怨。真有遗憾,是绿萝的人生悲惨,命运不善;是凌寒的所遇非人……凌寒也知道这些年,教大哥也很苦恼。若是教大哥觉得于我有憾,便是凌寒的罪过。”凌寒的一番话说的格外的诚恳坦荡。
“大哥说这样话,凌寒担当不起。若是大哥这般想,凌寒宁愿是去请家法,教大哥教训才是……”
凌寒并不后悔也不畏惧所受的苦楚和承担的遗憾,只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教大哥也承受后悔与遗憾,凌寒实在愧疚。
回应凌寒的是一声叹息,轻轻握在凌寒手臂上的手。
凌寒虽则心痛着,也在心里盘算着,该是怎么样去有一个和缓的态度,向江文凯和侦查社去解决这件事,并且不再后悔。
————
凌晨自二十六年,一家人自扬城逃难至武汉,便是从未与家人见过面的。凌晨一回到家,家中人自然是格外欢喜与激动。
罗嫂等人因为种种原因,回到了乡下的故乡,并没有离开扬城;及至学武牺牲在紫金山,小凤在武汉空袭中去世,一家人真的是渐次凋零。
此时相逢,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人物皆非的悲恸。
凌晨与明俊互相拥抱,重重的拍了拍彼此的肩膀。三十余年,如兄弟般的亲近,他们最是懂得彼此,失去亲人,他们互相安慰。
凌言一直负责扬城撤离之后,扬城难民的安置工作,其中艰难,凌晨亦是知道的。凌言文弱,性格很是谦和淡然,然而,在乱世之中处理如此多繁杂的工作,他所经历的历练,遭受挫折,一次次的不屈不挠的努力去做改变……凌言曾经心中简述过,挂一漏万,言简意赅,凌晨也是能够见微知著。
眼前的弟弟比之往时,多了沧桑,更多了坚定与成熟。
“辛苦了凌言。照顾家人,照顾乡里,你做的很好。”凌晨道,捏了捏凌言淡薄的肩膀。
凌言淡然的笑着,一如从前,是笑如春风的温润。
凌晨问询着书瑶的情况,这个敏感多愁,温柔内向却异常聪慧的女孩子,在经历了失去恋人之后,也越发的坚韧,教凌晨多了许多安慰。
书琛则是一直跟在父亲的身旁,紧紧追随着父亲的身影,享受难得的与父亲亲近的时光。
书琛离开扬城的时候,还不到四岁,实在是太小了。一年多的时间,对于小孩子又太过漫长,他对父亲的记忆其实早模糊了很多。及至在武汉,他失去了母亲——在武汉轰炸中,爆炸过后的一片火海,他看到的是满身血的母亲,甚至,很多残缺不全的身体。
遭逢大变,这个孩子在很久的时间里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旁人无法去知悉他的内心,他还不能够也不会试着去表示他的恐惧与悲伤。凌寒一直竭尽全力的陪伴他,告诉他,他们的爱,激励着他的勇敢。
凌寒一次次跟他说,他的父亲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会把日本人打跑,会为他的母亲报仇。
孩子看着报纸上父亲的照面,英武挺拔,书琛总是一看能看上半天。在这样的心心念念中,书琛依旧期许着父亲,憧憬着与父亲再见。
凌晨坐着,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眉目中有自己少年时候的样子,眼中是满满的欢喜与期许,喊着爹爹的声音依旧是稚嫩的。
“书琛,有没有乖乖的听话?做很坚强的男子汉?”
“嗯!有的!”书琛一本正经,郑重的回答。
凌晨轻轻抱了抱儿子,拍打他的肩膀。
“孩子,爹爹要去打仗,把日本人打跑,不能照顾你,你自己要坚强些勇敢些,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凌晨的叮嘱过分的郑重。
书琛应着,瞪大眼睛看着父亲,把父亲看自己的每一个眼神都印在脑海里,把父亲说给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凌晨工作忙碌,不是很儿女情长的人,对孩子也关注不多,书琛自小就与凌晨不是很亲近。书琛幼年的时候,哪怕见到父亲与叔叔一起回来,他也是敢扑在凌寒腿上,却不敢亲昵父亲的。
看不到父亲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爹爹什么时候会来看书琛呢?”;可是,站在父亲的面前,书琛却格外的沉寂乖巧,也不多话。
凌晨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倒是凌寒心细,更明白小孩子的心理,引着书琛问:
“书琛,你还没有跟爹爹讲,在学校都学过什么呢?”
“你上次背给叔叔的诗,有没有背下来?”
“你们是在学书法了,你写的字有没有进步一些?过去拿给父亲看啊。你不是缠着叔叔写给你吧,二叔和三叔写的都没有你爹爹写的好,你教爹爹教你呀……”
凌寒蹲在书琛的身前,胡乱的摸着书琛的头。书琛答得有些怯怯的,却是嘴角一直笑着,都是欣喜。
凌晨知道凌寒的意思,便也是饶有兴致的陪着孩子多说了会儿话,问询着他的课业,鼓励着他,又指导着书琛写了几个字。
书琛原就是格外乖巧的孩子,懂事听话,很是早熟,此是更是温顺,看向父亲眼中的,都是仰慕。他说到的课业,学到的古文,父亲讲的比老师讲的还更深刻有道理;父亲的字,写的那么雄浑有力,比他见过的任是谁写的字都更好……
及至晚上休息,凌寒问凌晨:“大哥,家里房间不多,没有预留给您的房间。现在曼卿不在,都是我和书琛一起住我们的房间,要不然,您和书琛一起住,我住书琛的小房间吧。”
“书琛这么大了,还跟叔叔一起睡啊?怎么不睡自己的房间?”凌晨随口问着,仍旧翻检着书桌。这是凌寒的房间,有凌寒的文件和书,也有书琛写的字。看得出来,这俩叔侄倒是一直一起生活。
书琛猛地一惊,觉得自己是被父亲批评了,更是愧疚,低下头不肯看父亲也不回答。
“书琛才刚五周岁啊……”凌寒道,想了想,又解释:“书琛对空袭轰炸有些恐惧。大嫂去的时候,他也被吓到了,常常有做噩梦,所以,我便是一直带了他睡……”
凌寒看得出来书琛的难过,温和的解释着。
“书琛,你是男孩子,要勇敢些……不管多么残忍难过的事儿,既然发生了,就得去面对,不能教那些事情打倒。儿子,你能听懂爹爹的意思吗?”凌晨略是低头,问书琛。
书琛仰着头,看着父亲,努力的理解这些话,然后郑重的点点头。
“我懂。书琛勇敢些,不怕……”
似乎还是想到了让他恐惧的一幕幕,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却旋即咬紧了嘴唇,握紧拳头,慢慢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良久,书琛的神色缓和了些:
“那书琛自己睡,不打扰爹爹休息。”
“好的。”凌晨应着。凌晨只是坐着,略是俯身看着儿子,目光凝重。
书琛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他瞪大眼睛看着父亲,一字一句的理解着对他来说犹自难懂的话。端端正正的站着的孩童有些清瘦,强自镇定的样子,愈发显得可怜,却并没有露怯。
看着书琛缓步的离开,凌寒仍旧是有些不忍心。教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去隐忍,去直面恐惧,对他来说还是艰难了些。
“大哥,真厉害……”凌寒嘟囔了一句。
“教你照看她,别是教你娇惯他太过。纵使我不厉害些,以后他的生活,也会遇到很多事,给他厉害看的。”凌晨道。
凌寒略略想了想:“我总是想,书琛长大了的时候,战争肯定结束了。我想,我们这辈子吃过的苦,一定不教他再经历了。他该是活的更快乐些……不过,大哥说的也是,我不会溺爱他便是了。”
凌晨叹了叹气,点点头。
知道凌晨很是辛苦,凌寒忙是照顾凌晨洗漱,兄弟二人同屋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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