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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面上的波纹越来越多,高手对搏前的巨大杀气,往往能将任何液体激荡得凭空跃起,炸开浪花。那时,这两只汤碗,很可能就变成碎屑激射的致命暗器。

“我在福建福州旅行时,吃过这道菜的发源地、聚春园郑家百年老汤佛跳墙,并跟郑家传人聊过,获知佛跳墙的烹调工艺极其繁复。最初,要先把18种原料分别采用煎、炒、烹、炸等多种方法,炮制成具有它本身特色的各种菜式;接着,所有菜式一层一层地码放在一只大绍兴酒坛子里,注入适量的上汤和绍兴酒,使汤、酒、菜充分融合;而后,把坛口用荷叶密封起来盖严,放在火上加热。煮菜时用火也十分讲究,需选用木质实沉又不冒烟的白炭,先在武火上烧沸,后在文火上慢慢煨炖五六个小时,这才大功告成。”大竹直二讲述这些原属于中国饮食文化的典故时,语气舒缓,表情享受,仿佛处于讲学论道的报告厅里,而不是泸沽湖北的荒山野地之中,并且即将面临深入九死一生的险境。

“一道好菜,需要天、地、人三才配合,天降食材、地献圣火、人有美食之欲。今晚也许不是品尝佳肴的最好时机,真是可惜了这一锅好菜。”叶天本来不想给大竹直二泼冷水,但他更不想在进入山腹前看到对方大开杀戒,造成更大的混乱局面。

反骨仔该杀,却不该选在这种时候杀,临阵折将,绝对是兵家大忌。

“孔圣人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能在泸沽湖遇到你,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幸事,没有好菜待客,岂不失礼?”大竹直二向前探身,右手五指罩住味噌汤的黑陶小碗,伸长脖子,深深地凝视着叶天。

箫声突然顿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完全走调的音节,似乎花轮书的手指无意中按错了一个指孔。

叶天的心也随着那个错音一下子悬起来,提到嗓子眼上。他敢断定,是大竹直二那个伸直脖子的动作,几乎要在瞬间引发花轮书的攻击。当然,他也相信,大竹直二不过是故意诱敌,只要花轮书妄动,就会坠入圈套。看似专心烧火煮菜的雪溪千代子,很可能就是狙杀花轮书的猎手。

“我饿了。”叶天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大口咀嚼。

大竹直二向花轮书摆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箫声停了,花轮书弯腰退下,始终没敢再次抬头。直到她退出去,帘幕再次垂落后,叶天才摊开汗津津的掌心,替她庆幸逃过一劫。究其实,在大竹直二、梅森将军这些大人物的复杂对弈中,花轮书之流只是棋盘上盘旋厮杀的棋子,命运无法自主。

“雪溪千代子,你也下去吧,通知所有人,全都听候柚子的差遣,她说的话,就等于我亲口所说的。”大竹直二沉着脸说。

当帐篷中只剩叶天和大竹直二的时候,他们就沉默地吃饭,再也没说什么。很快,满桌菜肴被消灭掉一半,铁罐里的营养粉也被倒进味噌汤里,喝得一点不剩。

“我动用了火焰喷射器和盐酸喷雾器,消灭了可见范围内的全部怪物。现在,我埋伏了两队人,分别守住面具石门的两侧,确保咱们撤退时不会遇到麻烦。我斟酌了很久,选择了德国造超强麻醉枪来对付怪蟒,还有美制特种防护服、美制超韧性攀岩索以及微型摄像机、加强信号对讲机,希望你能用得惯。现在,我向天照大神发誓,在回到这座帐篷之前,绝对会跟你精诚合作,如同生死兄弟。”大竹直二郑重其事地说,然后直视叶天。

叶天叹了口气:“我以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返回此地前,精诚合作,互为强援,生死与共,绝不后退。”

两人四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足足握了一分钟之久。

“如果你也能加入山口组该有多好?我们兄弟联手,哪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大竹直二真诚地感叹。

叶天自然不会加入山口组,更何况,两人的战斗组合也仅限于从离开帐篷到回到帐篷那段时间。“走吧。”他淡淡地说。

于是,两人全副武装,启程进入山腹。

转入地下台阶前,叶天停步,望着幽长空旷的甬道,双手合十于胸前,为那些被自己高速绝杀的忍者们默哀一分钟。死亡无处不在,当他和方纯被困此处时,也曾无比绝望过。人的生命历程中,有时候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忍者以完成主人的命令为己任,死于强敌手中,死而无憾。在战场上死,死得其所,也是他们的光荣。外国人永远无法理解日本的忍者文化,他们是永远充满信心和使命感的冷血勇士。”大竹直二平静地解释。趁叶天默哀的空当,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用力紧了紧鞋带,重新系好。

此时,他们从头到脚都在亮银色防护服的包裹之下,全封闭式的风镜暂时卡在额头上,一进入危险区域,就会落下来护住双眼。这种装备,来自于美国航天局属下的工厂,能够抵抗高压、高温和高辐射,并能防刀刺、防水浸。

“宁死也不肯抗命的人是值得尊重的,我虽然不理解忍者文化,但也明白,能够统率这些人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叶天话中所指,就是大竹直二。在中国人的战争哲学里,元帅和首领总是处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位置,很少像大竹直二一样亲自冲在前头。

“走吧,去看看已经属于我们的钻石,如果把它们全都变现,足够买二十枚俄罗斯制高爆导弹了。”大竹直二对于叶天的褒奖不感兴趣,大步下了台阶,走在前面。

台阶上的确不再有怪物,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酸雾。两人到达面具石门时,盐酸味更重,另外又添了动物烤焦的糊味。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因为石门前的地面上铺着一件血迹斑斑的黑色夹克衫,一小堆钻石、金刚石摊在上面,足有三四百粒,静静地闪烁着熠熠的精光。

那种夹克衫是老阎、老曲手下穿过的,那些人失去了首领的保护,又遭到忍者们的袭击,百分之百永远地长眠于山谷中了。他们跃下山谷,奔向钻石时,憧憬着的是成为百万富翁的炫亮未来,完全忽视了身边的危险。无知者无畏,无畏者速死,这就是江湖人的生存规律,亘古不变,永远适用。

大竹直二蹲下去,没摘手套,双手捧起钻石,任由碎钻从指缝里流泻下去。

“喜欢吗?拿去。”他扭头看着叶天。

叶天没回答,那些带血的钻石只能诱惑盗墓者,对他毫无吸引力。

大竹直二抬起头,面对那看似木讷、空洞的面具,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它好像是在嘲笑某件事、某个人,也许在诸神面前,所有人类以及人类的活动都是可笑的。甚至说,当我们站在这里商谈如何进入大熔炉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它嘲笑,正如西方谚语所说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初次到达此地时,叶天就详细观察过面具,对它五官的所有细节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面具额头的方孔上。

“怎么不说话?”大竹直二又问。

叶天向左右望了望,答非所问:“你的人呢?全都隐蔽在悬崖下面吗?”

大竹直二点点头,带头向右侧走去,一直到了断崖尽头。崖下黑魆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包括大熔炉浑圆的竖直边缘。上次叶天离开时,那些被钻石馋红了眼的年轻盗墓者们,就是从这里扑下去,奔向宝石微光编织成的梦幻泡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叶天合掌,低声自语。钻石诱人,迷失本性,使得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最终在无边炼狱里化为灰烬。长生者,是因为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短命者,则无时无刻不蠢蠢欲动,成为伏尸于老鼠夹下的硕鼠。

“善心动不了恶魔,北狼司马麾下,差不多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凶徒,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几条人命,个个死有余辜。他们死在这里,是天意昭昭,替冤魂索命。”大竹直二说完,撮唇呼哨,三长四短的尖厉哨音刺破黑暗,远远地传播开去。

只隔了十秒钟,崖下近处便有了回应,呼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全都是一长一短。从哨音判断,崖下大约埋伏着五十人以上。

“有他们在,配合必不可少的高科技武器,即使有新的怪物出现,也绝不会断了咱们的退路。”大竹直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通算起来,死于神巢、山洞、长廊的日本人超过百人,再加上驻扎此地两边断崖的百人,还有山外三大女杀手统领下的几十人,合在一起,接近三百人。反观司马、老阎、老曲带来的,却还不到五十人。可见大竹直二所做的准备超过司马,才取得了现在的成功。

“佩服。”叶天衷心地回应。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搏虎尽全力、搏兔亦要尽全力”的说法,在任何一件事上,如果不能做到“竭尽全力”四字,招致失败的可能性就将大大增加。

两人回到石门前,叶天从腰带上摘下挠钩套索,走近石门,嗖的一声掷出,三爪挠钩恰巧钻进面具额头上的方孔里。他抓住垂下来的套索,使劲拉了三次,确定已经挂得十分结实,然后双手、双腿并用,向上攀援,只跃升了八次,就钻进了方孔。

“来吧。”他抖了抖套索,示意大竹直二跟上来。

“喂,慢点,等我一会儿。”大竹直二正在仰望着面具。像裴鹊一样,他们的摄像机也是固定在头部,看到哪里,就会拍到哪里,视线所及之处,全部录下。

叶天只好停住,从高处向下俯视。他希望山口组是最后一只黄雀,不要再出现另外的黑道势力,从外围向内掩杀,再次制造山口组掩杀盗墓者们的惨剧。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太多复杂变化,已经让叶天不敢奢求太多。

“我感觉这面具正在发生变化,它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明显。”大竹直二犹疑不定地说,同时后退几步,上上下下地向前打量。

叶天无法自上而下看清面具,当然也无法理解大竹直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立即侧转身体,一边凝视方孔的另一端,一边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谛听。

他所拥有的柔术功夫,足以令他在狭小空间内恰到好处地收缩身体,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闪转腾挪动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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