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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棵枝条极其繁茂的老槐树,主干粗大,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合抱。树叶刚刚开始转青,一眼望去,青褐各半,犹如一个疲惫多病、佝偻站立的老头子。
“怎么了?”方纯低声问。
“树干与枝叶交接处,刚刚藏着一个人,正在露着半边脑袋向这边窥视。不过,他不是在山庄里出现过的灰衣人,而是另外一个。我感觉到了,来者不善,那人就像盘踞在老槐树上的毒蛇一般。”叶天稳稳地举着长枪,瞄准树身,只要刚才那人再次露脸,他将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耳边只剩下腕表秒针跳动的滴答声。
过了约一分钟,外面依旧平静。叶天慢慢放下枪,翻了个身,躺在地板上,衬衣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湿了。
“没事了。”方纯从房间死角里谨慎地向外望了许久,终于下了定论。
夕阳落尽,暮色四合,三楼上渐渐暗下来。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身材瘦削的人牵着手出现在楼前的青石板小路上,缓慢地走向湖边。一个高瘦,是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一个矮瘦,是个穿着白风衣的女人。那女人的头上戴着一只巨大的圆形竹笠,竹笠四周垂下白纱,把自己肩部以上完全挡住。每向前迈一步,那一圈白纱就波浪一样轻轻抖动着,显示出一种独特而优雅的韵致来。
叶天拿过望远镜,再次观察湖面,那黑色的长蛇已经不见了,湖水也恢复了平静。刚才的一幕,犹如一场噩梦,梦醒了,诡异状况也就全部消失了。他掉转镜头,观察着两个步履迟缓的行路者,对他们的出现有些好奇。
“看那两人的腕表,是瑞士江诗丹顿的白钻纪念款式,据说全球仅发行十对,全都定向出售给江诗丹顿公司的资深客户。能戴得起那种表的人,是不该独自出现在小落水村这种荒凉地方的。”方纯目光锐利,一眼就发现了最不同寻常的细节。
镜头中,那男人微微弯腰缩肩,控制着自己的步幅,迁就着那女人的碎步。于是,两人的步履出奇得一致,就像腕表上的两枚相邻齿轮一样,同时起落,沉着而迟缓地走着。最终,他们停在了距离湖岸一百米远的一个八角木亭前,慢慢登上七级台阶,在亭子里的两只藤椅上落座。
支撑木亭的八根柱子上写满了文字,木亭两侧,向南向北各延伸出十几米弧形木廊,形势构造,极有古意。
因为光线黯淡的缘故,叶天看不清柱子上的字。两人面向湖水而坐,他能看到的,也仅是两人的背影。
“嗯,原先没注意那木亭,仔细端详端详,它的造型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方纯低声自言自语。
叶天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枪身,忽然明白,自己以为离开海豹突击队就算是离开江湖、归隐田园了,其实大大不然。只要再摸到枪,那些尘封的记忆就会闪电般浮现出来。几位教官都曾说过,在任何一场战争中,一名高手的做人信条永远都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要懂得保护全队任何一个露出破绽的同袍。必要时刻,甚至要挺身堵抢眼,以此来换取别人的性命。只有团队成员具备了这种“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牺牲精神,团队才能百战百胜,无往而不利。
就在刚才,他把方纯挡在身后时,从前那种熟悉的“舍弃自身拯救天下”的英雄气概又一次回来了。
“我感受到了你的心跳。”方纯幽幽地说。
指尖下精钢铸就的枪身冷冰冰的,而身后的她嘴唇里呵出来的气息却是温热的,一团一团扑到叶天后颈上。
“每分钟四十四次,已经到了‘钢浇铁铸、不动如山’的狙杀临界状态。说实话,叶天,无论谁有你这样的敌人,都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相反,谁若有你这个朋友,则是幸甚至哉。”方纯又说。
忽然间,方纯展开双臂,搂住了叶天的腰,之后十指紧扣,不再松开。
三楼上的暮色浓重得如同一架巨大的纱帐,阻隔落地窗内外,将此处变成了两人独享的小小世界。
木亭中的两人,也各自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握在了一起。
叶天感觉时间的齿轮已经停滞住了,目光所及,一切景物变得虚幻而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又噔噔噔地响起来,有人提着手电筒上来,强烈的光柱刺穿了三楼上的暮色,也惊醒了半梦半醒中的两人。
方纯倏地放手,叶天立刻弹身而起,关掉长枪的保险栓,同时低喝道:“关上手电筒,不要大意。”
来的人立刻听话地关掉手电,慢慢地走上来,先是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叶先生,是我,牛松。”
叶天问:“什么事?”
牛松回答:“我跟段庄主通过电话,他要求咱们每隔三小时就电联一次,互通情况。另外,他说村长安信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叶天只嗯了一声,迎到楼梯口去。事实上,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眼前的牛松在内。既然段承德可以用大把的人民币笼络安信,其他人难道不可以用更多的钱策反安信?使之成为双面间谍?
牛松抬起头来,舔了舔油光光的嘴唇,低声问:“那支枪还算合手吗?”
叶天点点头。
牛松又故作神秘地将声音压到更低:“我命令安信和他老婆严密监视雷燕和日本兵,免得他们搞出事来。我总觉得,雷燕的态度有些不地道,她愿意跟咱们来泸沽湖,好像是有所图谋。我观察过,日本兵的目光总是在她脸上游移着,她走到哪,日本兵就跟到哪。可以说,日本兵从精神上非常依赖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日本兵心里藏着什么秘密,会不跟她讲?段庄主跟淘金帮的交情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连同盟都算不上,所以我会好好监视她,一旦发现异常,就——”
他拍了拍袖筒里的枪,咧咧嘴,做了个不合时宜的鬼脸。
叶天暗笑牛松的痴愚,因为这个年轻人的战斗力远逊于雷燕,盲目出击的话,只会自寻死路。
“没什么事,我先下去睡了。”牛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转身下楼。
听着牛松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方纯才闪出来。
“我想出去看看。”她向远处的木亭指了指,目光连连闪动着。
叶天沉吟着,迅速在脑海中搜索。他也觉得那木亭的造型十分独特,应该是复制了某个地方的一小部分。
“不想听听安信怎么说?”他问。
按照正常程序,应该是先从本地人那里问清亭中两人的来历,再去搭讪交谈。
“我是赏金猎人,一向都是不走寻常路的。唯有如此,才能直指事件的要害。”方纯的长睫毛扑扇了一下,唇上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此刻,在她的长发丝缕中隐隐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荧光,忽青忽碧,无声闪动,十分怪异。
“怎么了?”方纯察觉了叶天的惊诧。
“你的头发上怎么会有荧光?”叶天低声问。
“什么?”方纯立刻反手抓起一缕长发,低头细看。
奇怪的是,前后只不过两三秒钟的间隔,那些荧光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荧光在哪里?没有啊?”方纯俏皮地把头发送到鼻尖下,使劲嗅了嗅,长舒了一口气,“是不是你眼花了?”
叶天定了定神,无奈地摇摇头:“也许吧,可能是我太累了。”
实际上,他确信自己不会看错,荧光在黑暗中分外显眼,只要是视力正常的人,就一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好了,我要去会会那对奇怪的男女了。”方纯向侧面走去,打开东墙上的一扇小窗,然后笑着转身,“要不要一起去?我有种奇怪的预感,我们应该在任何情形下联合行动,而不是一个人落单。呵呵,别误会,我不是害怕,仅仅是为了在危险环境中更好地活下去。”
叶天没有答话,只是迅速拆开长枪,放回木箱里,之后便默默地起身,跟在方纯后面。
两人从窗子里钻出去,由一道铁制的防火梯落地,并肩向湖边走,重复着木亭中的两人走过的道路。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湿气,时时提醒他们,泸沽湖就在眼前。
人们一提及泸沽湖,必定会想到有“走婚”习俗的摩梭人。摩梭,是摩梭人的自称,摩梭人和纳西人是纳西族的不同支系。后来,在民族识别时,鉴定他们属于同一民族,而且用“纳西”来作为该族的总称。
“走婚”是摩梭人的一种独特的婚姻模式,摩梭人是母系社会,男女在日间很少单独相处,只会聚会上以舞蹈、歌唱的方式对意中人表达心意。男子若是对女子倾心的话,在日间约好女子后,会在半夜的时候到女子的“花楼”(摩梭成年女性的房间,独立于祖母屋即“家屋”)外。传统上会骑马前往,但不能于正门进入花楼,而要爬窗,再把帽子之类的物品挂在门外,表示两人正在约会,叫其他人不要打扰。然后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必须离开,这时可由正门离开,若于天亮或女方家长辈起床后才离开,会被视为无礼。
“我两年前的中秋节就到过泸沽湖,只不过没有到小落水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那时候,我落脚在红崖子、大落水村、格姆女神山庄一带,而且是单枪匹马,身边没有任何人。那次,我就见识过摩梭人的‘走婚’……”说到此处,方纯轻轻地笑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叶天略微想了想,突然问:“英国广播公司新闻上说,有一个哥伦比亚贩毒集团的老大就是那时候在泸沽湖出事的,跟你有关吗?”
作为一名赏金猎人,是不会有空闲时间游山玩水的,所以他判断方纯到泸沽湖来只会跟“赏金任务”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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