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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成帝三年九月十七。
姬野抬头墨旗随着山上的风卷动在息衍的头顶如一卷纯黑的波涛。
苍白的天空下下唐的两万大军组成八个方阵缓缓地移动在草原上。息衍立马在侧面的一处山头上正眺望远近的地形身后掌旗的人是姬野。吕归尘将那柄令人不安的长刀束在后腰带马在左近戒备。他原本没有职司只是一个随军的贵胄而在息衍的眼中随他出征的人就是他的属下所以吕归尘身不解甲已经整整十六天之久。息辕则掌剑令责任更重在山下的队伍中他代替息衍居中军主阵弹压三军。
随着息辕挥动绿旗左右两军放缓脚步如同一只巨大的鹤形把双翼收拢起来庞大有序的军阵缓缓汇成一条长带。轻卒和弩手混和的队伍从中军前进占据了最前方的战线两万人的下唐军就要通过前方的山谷。
这里是锁河山的支脉莽莽青青的连山围绕着这一带的谷地下唐的大军已经在山谷中推进了十六日除了息衍自己无人知道明日的路线。此时的息衍叼着烟杆正默默地望着天地尽头的薄云。
“将军我们还有几日才可以到达殇阳关?”姬野问。
“一天。”
“一天?”吕归尘和姬野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息衍所谓地图不过是画来看的所以他上马之初并没有再动过行军图。大军遵息衍的指挥而行也早已偏离了出征前勾画的路线从进入锁河山开始他们就在山间日复一日地蛇行前进。而现在刚要离开山地就已经逼近了殇阳关。
“这个山谷叫做涩梅谷走出这片山谷我们一马平川只剩下二百五十里路。明日疾行骑军可以率先抵达殇阳关希望我们没有比白毅他们晚得太多。”息衍随手在马鞍上磕了磕烟杆。
“这条路线在地图上可没有。”姬野说。他跟随息衍日久也算学会了看地图。
“我以前在这里做山贼。山贼是靠山吃山的生活哪里有不认路的?”息衍扭头看着两个学生似笑非笑“这里周围八百里的地势没有人比我清楚。”
吕归尘心里微微一动。息衍像是在说笑可是出仕下唐之前也就是十二年前息衍到底在哪里却从来也就没人知道息辕也一样。息衍闲来指点江山自述生平描述得仿佛当日情景就在眼前可是他的描述拼凑起来却总是有些年份是一片空白。
“姬野传我令前军放弃多余的辎重全行军!后军收拾辎重缓慢跟随。”息衍喝令“骑军今夜喂马明日一路疾驰务必在傍晚前逼近殇阳关扎营!落队的军法处置!”
“是!”姬野将怀中所抱的帅旗抛给吕归尘调转青骓就要下山。
吕归尘怀抱墨旗把旗杆下的钢质枪锋扎在脚下的岩石上。
他愣了愣脸色变了:“将军!”
“什么?”息衍微微皱眉。
“有人在附近行军……越来越近最多不过三十里!”吕归尘手中紧攥旗杆耳朵贴近了凝神地听。
蛮族行军武士们习惯于头枕马鞍入睡靠着地面震动就可以判断附近是否有大军行动敏锐的人甚至可以推断对方的人数和距离分辨轻骑和重骑。吕归尘不曾在北6行军但是这种技巧却在狩猎的时候已经学会了。眼下这杆大旗旗杆上传来的震动并不像是步卒和下唐军中区区三千骑兵会出的声音。
息衍把手放在旗杆上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来得好快……不知道是敌是友。”
“骑兵”吕归尘道“不知道人数但肯定是奔驰的骑军在逼近。”
“还有多远?”
“最多不过二十里。”
息衍抽出腰间的弯弓张弓搭箭一枚鸣镝拉起尖利的啸声刺入天空。他已经来不及下山传令鸣镝一是令三军全力以赴通过山谷在外面的平原上布开防守的阵势。三人随即鞭策战马旋风一样驰下小山此时息辕已经在军中吹响了沉雄的进军号角。
当他们冲下山坡并且赶上前军的时候草原尽头的地平线上已经升起了隐隐的烟尘。三军已经通过了山谷弩手在阵前散布成一线中间混杂着前锋营的轻骑。所有轻卒则在偏后的地方结成一万五千人的鳞甲阵这是防御最强的阵形之一。此时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五里”息衍低声道“如果来的不是彭国的风虎骑兵那么只能是……”
话音未落殷红如血的大旗已经在尘头上冉冉升起在天空的光亮下旗上的徽记看不清楚。姬野浑身一凛在风雷般的铁蹄声中他竟然听见了歌声。
“越千山兮野茫茫
野茫茫兮过大江。
过大江兮绝天海
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开始只是一人放歌长啸唱到此一句末竟是三军齐声的应和:
“越千山
过大江。
绝天海
路漫长。
收我白骨兮瀛海旁
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那是一曲葬歌姬野一生中第一次听到如此悲烈豪壮的歌声。他们口齿不清像是那些咬字不准的边地人所说的话可是没有人能耻笑他们的歌因为歌里有如此的壮志雄心。对面的赤甲骑军狂风般席卷草原而来高唱着埋骨沙场的歌谣纵然已经看见了己方的旗帜也没有半分退却。他们仿佛根本不在意生死只想着这样放马奔驰、再奔驰踏破千山万水直冲天地的边缘。
那杆大旗一振上面的徽记终于映入了姬野的眼睛无数雷霆组成一个花环在红旗舒卷中浮现——离国嬴氏的“雷烈之花”。
离公嬴无翳的“雷骑军”!
“挽我旧弓兮射天狼……征战之心纵死不休”息衍轻抚腰间剑柄“天下英雄相遇总是令人如此措手不及。”
“将军何不趁他们立足未稳立即冲阵?”吕归尘问。
“威武王殿下的雷骑随时都能起冲锋无所谓立足未稳。他们已经看见了我们唱这《歌无畏》是警告我军不要放肆。人家没准还想趁我们立足未稳一举冲锋杀我们一个片甲不留呢。”息衍笑笑容却并不轻松“没有想到在这里遭遇威武王的大军难道殇阳关的防线已经被突破?不过面对这个男人还是要先行叙礼再战的吧?”
“威武王?”姬野问。他记得离公仅仅封为公爵白氏很少封外姓为王嬴无翳权倾天下的时候也并不在意一个王爵所以离国依旧是个公国。
息衍笑:“离公所用的‘威武’印信传遍东6虽然只是公爵可是天下已经把他的名号传为威武王。也不为过我们胤朝那些亲王贵胄又有哪一个不在他威武之下弓腰屈膝?”
“如此狂妄的人啊……”吕归尘低低叹息不知道是敬佩还是鄙夷。
“这一曲《歌无畏》是威武王殿下亲自填词国手风临晚谱曲。风临晚一介女流被歌词中所蕴的雄壮激竟然谱出了倾世雄歌。世上也唯有威武王殿下自己的骑军才会在遭遇敌人时高唱这一曲《歌无畏》。滚滚黄沙天地风雷今日耳闻不虚此行了”息衍赞叹“不必心存侥幸对方必然是离公本人。”
“可是将军东6武士的礼节是死敌相遇也要叙礼再战么?”吕归尘问。
“要看是面对什么人了若是面对蝼蚁一脚踩过去也无妨不过面对嬴无翳即使想杀他的人也希望能够亲眼看着他死去吧?嬴无翳怎么能是那种死在乱军混战中无声无息的男人呢?”息衍还是笑笑“再则雷骑强悍贸然重逢等同送死我还没有这份胆量。”
“骑兵下马开旗门”他猛一挥手“待我觐见威武王殿下!”
对面的大军逆风扑近距离下唐军三百尺一齐押住了战马。马蹄下卷起的尘土随风扬去骑射手从骑枪手中突出一排列在阵前虚引角弓。当先的红旗下孤零零站着两匹马。居前的武士身披火色大氅面目隐蔽在火铜的重盔下。刚才就是这个身穿火铜重铠的骑士一马当先打起了雷烈之花的大旗。他马之快使得以机动成名的雷骑军都不得不跟在他身后二百尺外策马狂奔唯有他身边那匹神骏的白马紧紧跟随。而白马上则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甲中的骑士马鞍一侧挂着一张乌木短弩。
狂潮一般的气势隔着数百步直推过来姬野握住马鞍上所挂的虎牙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已经炽热如火。“息辕翼军散开箭营和辎重营前进”息衍拍马出阵“没有我的军令三军不得冲锋预备布阵!”
“是!”息辕调转战马退向中军本营。
姬野和吕归尘一左一右夹住息衍三骑品字形出阵吕归尘手中擎着那面狂舞的墨旗。
“是离国公銮驾亲临么?”息衍立马高呼“下唐国武殿都指挥息衍求见。”
他不再尊称嬴无翳为威武王却以爵位称呼足见谨慎。
火铜武士沉默片刻一手将大旗插进了土里举手摘下了自己沉重的头盔一振甲胄上的征尘。头盔除去的瞬间一头褐色的长在风里扬起长间已经有了缕缕银丝如刀削斧劈的面颊上也染了岁月的风霜。可是看一眼他一双褐色的眸子仿佛烧红的炭谁都能明白这个男人身体里流着什么样的血。
“御殿羽将军息衍?”随风传来的声音仿佛金铁的低鸣。
“后学晚辈的名字能够入公爷的耳朵息衍三十年所学终于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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