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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低悬于山林之间,半隐半现,漫天浮云舞动桔辉,轻妙迷离。
刘知府快步从前院出来,下了大门口的台阶,才甩着袖子长舒一口气。看到自己崭新的官服上沾了几片鼻涕眼泪,他皱眉摇头,难掩嫌恶。他今天亲自审了一天的案子,已疲累不堪,刚结束,想休息一会儿,沈谦昊就来请他,说是沈慷有话跟他说。见到沈慷,只说了几句问候之辞,还没入正题,就被沈慷哭得头晕脑胀。他实在受不了沈慷的眼泪,就找了个借口,逃命一般跑出了前院。
卢同知一脸同情对刘知府说:“大人,沈大人还没跟你说正题,恐怕一会儿他还要请你过去。这件案子该怎么断,大人是否已有说辞?还请提点属下一二。”
“回府、回府,不管谁问都答复两天之后一并审问判决。”刘知府满脸不耐烦,叹气说:“这件案子本是内宅勾心斗角,没想到却闹到不可收拾。可怜座师一世清名,却总是家门不幸、内宅不安,难怪他要屡次显灵。沈慷又不傻,沈谦昊跟他一说,他就明白十之*了。这件案子怎么断,我心里也无主张,怎么提点你?我拖延时间,就是在等上面的人暗示,他们怎么说我怎么断,瞎糊弄吧!”
“辛苦大人了。”卢同知苦笑摇头。
“我心不苦,肝苦、嘴苦,脑袋更苦。我真想不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怎么就如此心狠手辣,真敢下手,心思细密、计划周密,连我都很佩服呢。”
“大人认为是沈大姑娘所为?听说她还受了很重的伤呢。”
刘知府沉思片刻,说:“以本官目前掌握的情况来推断,再加上十几个人的口供,以及沈谦昊欲盖弥彰的掩饰,沈大姑娘就是这幕后黑手。哼哼,她受伤再重,换到别人嘴里不是说她被沈阁老责怪而伤了自己,就是她在使苦肉计。”
“她不只自己受了伤,还伤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这苦肉计的代价也太大了。属下认为大人不能忽略沈二姑娘,这件案子恐怕比我们想像得更为复杂。”卢同知主管津州府的刑狱,对断案目光极为敏锐,很得上锋赏识。
“我怎么能忽略她呢?她是林阁老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连大长公主都要看顾三分。”刘知府凝望天际,一会儿,又说:“去年冬月,内阁重新组阁,首辅俞大人是林阁老的同门师弟,对林阁老很是敬仰,另外四位阁老两位是林阁老的学生,一位是宁大人的学生,一位是上一任首辅平大人的师弟。”
“学生明白了。”即使卢同知断案再敏锐,也要输给官场的游戏规则。
“呵呵,你明白就好,做人难得糊涂,当年,林阁老就是太明白了。”刘知府停顿片刻,又说:“我马上回府衙去,你留在这边按计划行事,下月接驾才是大事。你若不愿意留在篱园,就到灵源寺小住,孝恩侯正在灵源寺为其子做法事。你要多留心,篱园毕竟是大长公主的产业,不能再出事。这世上愚蠢又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太多,我怕被有心之人利用,若和圣上驾临联系起来,你我就麻烦了。”
“属下不敢比林阁老,属下谨尊大人嘱托。”
刘知府点点头,说:“若沈慷和沈谦昊找你,你尽力应付,不能太冷漠。不管沈家内宅有多少不堪之事,毕竟是我座师的府上,我也要给几分面子。”
沈阁老是刘知府的座师,两人有师生之谊,这情分就是官场晋身的台阶。可刘知府却和沈家交情泛泛,换句话说,就是刘知府根本没入沈阁老的眼。沈阁老很注重生前身后的名声,怕有结党营私之嫌,跟他的学生来往走动并不多。
沈慷是两眼望上的人,象刘知府这种出身寒门、官又做得比他低的人,他根本就不屑搭理。没想到沈阁老还没等沈家盘根错节的关系建立起来就辞世了,沈慷兄弟又不得不在家丁忧。这时候,他才知道沈家连刘知府都要捧起来巴结了。
“属下遵命。”卢同知躬送刘知府离开。
刘知府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甩了甩衣袖朝官轿走去。他刚要上轿,就看到沈荣华带着一群下人朝他走来,他赶紧挥退轿子,换了一张温和的父母官的脸。
沈荣华恭敬施礼,高声说:“刘大人请留步,小女有话要说。”
前院守门的婆子看到沈荣华拦住了刘知府,赶紧跑进院子报信了。很快,沈谦昊就出来了,匆忙朝这边走,卢同知迎上去,很热情地拦住了他。
“沈二姑娘有什么事要跟本官说?”
“我要说的话在后面,先让她说。”沈荣华给夏嫂子使了眼色。
夏嫂子赶紧扑跪到刘知府脚下,哽咽说:“青天大老爷,民妇有事要禀。”
刘知府微微皱眉,看了看天,才坐到衙役搬来的椅子上,“说吧!”
看到刘知府要临时问案,衙役赶紧搬来桌椅,师爷拿出笔墨做记录。沈谦昊与刘知府等人隔了四五丈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又被卢同知和两个差役拦着过不来,急得直跳脚。卢同知一张笑脸,没话找话,沈谦昊再急,巴掌也不敢打笑脸人。他气得暗暗咬牙,恨沈荣华恨得手痒,却不得不分心应付卢同知。
“回青天大老爷,民妇夫家姓夏,原在灵源寺帮厨,因贪财犯错被庙祝赶了出来。在寺里寄读的杜公子要把民妇荐到篱园来当差,只让民妇替他带几句话。”
“哪位杜公子?”
沈荣华忙施礼说:“回大人,夏嫂子所说的杜公子单名一个‘昶’字,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就读蓝山书院,去年秋闱高中解元,很得小女的祖父赏识。”
刘知府想起年前宁远伯世子杀人被阉,与宁远伯世子一起饮酒作乐的学子中有一个人叫杜昶。他是听话听音的人,觉察到这件事在深意,示意夏嫂子接着说。
“民妇去年丧夫,上有老、下有小,很想有一份差事赚钱养家。杜公子让民妇带话给沈二姑娘,民妇也知道有些话很不好听,却不得不照做。”夏嫂子把杜昶让她带给沈荣华的话说给刘知府等人听,又抽泣着说:“民妇到了篱园才知道是二姑娘主事,也是二姑娘大肚,听民妇说出粗野的话,也不计较。要是换作别人,别说差事,民妇的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可怜民妇上有婆婆、下有……”
“真真斯文败类。”刘知府听了夏嫂子这番话,真的很生气,他习惯发威或气愤时拍惊堂木,可此时没有,他就拍了一个衙役的大腿,拍得那衙役直哆嗦。
沈荣华听到刘知府骂杜昶是斯文败类,不是同感气愤,而是想笑。连成骏曾突发奇招,以刻骨铭心的方式让沈家人记住了斯文败类这个别称,每每想起,沈荣华都觉得可笑。今日,她也要以狠毒的手段让杜昶和斯文败类永远挂上钩。
“民妇是粗人,与杜公子又没过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民妇。”夏嫂子是真性子,又是个实在的愣人,当时,她替杜昶带话给沈荣华,就是觉得应该还杜昶一份人情。沈荣华和周嬷嬷把话跟她说开之后,她才感觉到害怕。她现在也知道,若是换成别人,别说差事,连命可能都没了,所以,她现在非常感激沈荣华。
“你不能分辨话的好坏吗?真真是粗愚不堪的蠢人。”刘知府摇头叹气,在他治下有这样憨实的人不是坏事,可也要看从哪个角度说,若沈荣华一气之下迁怒夏嫂子就不是好事了,“好在是沈二姑娘大肚能容,不与你一般计较。”
“青天大老爷,民妇上有生病的婆婆,下有三个孩子,来之前也不知道沈二姑娘在篱园主事。民妇感激杜公子给引荐差事,也想还他一份人情,就……”
沈荣华哼笑两声说:“夏嫂子一介民妇,尚知感恩与诚信,实属难得。虽说她贫苦粗鄙,也知道欠下人情必还,这就是我留她在篱园当差的主要因由。”
刘知府重重点头,对师爷说:“赏她五两银子,让她孝敬婆婆、养育子女。”
夏嫂子见师爷拿出银子递给她,才知道知府大人说赏她是真,她赶紧掐了自己的手心,感觉到疼,才赶紧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起来吧!时候不早,本府也该回府了。”
“青天大老爷,民妇还有话要说。”
刘知府刚站起来,又坐下了,他也知道沈荣华这时候带夏嫂子来找他,并不是只想把被杜昶辱骂之事向他禀报,“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回青天大老爷,民妇被灵源寺庙祝赶出来之后,杜公子就说给民妇引荐差事,还说有些话不能在灵源寺说,他让民妇第二天到山脚下的一个庄子找他,说那庄子是杜家的,很好找。民妇第二天去庄子上找他,他把要带给沈二姑娘的话告诉了民妇,就让民妇回家等着,说过两天就有人带民妇去篱园见管事。民妇告辞离开,又因尿急返回庄子上茅厕,出来时听到他跟个婆子说话。”
“说什么?”刘知府意识到这才是关键,刚才那些都是前奏。
“他说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到火油和火雷粉,让婆子交给一个姓孙的。他正说着话,看到民妇,就沉着脸训了民妇一顿,还问民妇听到了什么?民妇怕他,不敢说,给他磕了几十个头才应付过去了。”夏嫂子愣了一会儿,又说:“昨天,杜公子让个婆子带民妇来篱园找宋嫂子,民妇才知道篱园出事了,正用人。民妇今儿才听人说篱园是因为火油爆炸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寻思了半天,那会儿才告诉了二姑娘。二姑娘说这是大事,非要民妇来告诉青天大老爷,民妇……呜呜……”
“你哭个什么劲儿?姓杜的卑鄙,只是利用你带话,又没让你带火油和火雷粉来篱园。你把实话说了,自有青天大老爷给你作主,你别害怕。”周嬷嬷给刘知府行了礼,又拉起夏嫂子,说:“当年,我在林阁老府上为奴,我家老爷专审奇案,还审过鬼魂呢。刘知府是青天大老爷,这么小案子可难不倒他。”
“呃,林阁老断案如神,本官佩服不已。”刘知府听周嬷嬷提起林阁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客套应付。杜昶让夏嫂子带话给沈荣华,言辞粗俗不堪,他相信这是真的。夏嫂子后来提到了这件事,他半信半疑,沈荣华想报复杜昶才出此下策也说不准。可沈荣华看上去沉静聪慧,会使用这么简单直接的小计策报复杜昶吗?若夏嫂子说得是真的,这件事他就不得不管了,而且还不能拖延。
“周嬷嬷,你带夏嫂子回去吧!”沈荣华深沉而倔强的目光看向刘知府。
“沈二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刘知府想听听沈荣华怎么说,这才是他判断的关键,断篱园的案子他要听上面人的意思,收治杜昶就不必了,只要证据确凿就行。宁远伯府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只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子弟。
“小女……”
“知府大人面前也容你胡说?”沈谦昊一声喊呵,打断了沈荣华的话。
卢同知和两个差役没能拦住沈谦昊,怕刘知府怪罪,赶紧跟上来劝解。
沈荣华正不想多说呢,因为言多必失,沈谦昊这蠢货倒帮了她的忙。她就是要利用夏嫂子陷害杜昶,用简单直接的方法报复他,让他也尝尝平白被人暗害的滋味。刘知府很精明,沈荣华也怕说多了,让他发现端倪,再描补就困难了。
“小女只求刘大人公正断案,小女的个人得失、名声折辱都不算什么。”沈荣华轻叹一声,跪倒在地,说:“篱园本是大长公主的产业,虽说赐予了小女的祖父,仍有皇家的标记。而今,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伤亡几十人,小女在篱园主事,不只要给死伤者一个交待,还要面对众多评说,要给外界一个说法。”
“你竟敢置喙刘大人公正断案?你算什么东西?”沈谦昊被拦,没听到夏嫂子刚才说了什么,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都撒到了沈荣华身上。
“沈贤侄稍安勿燥,沈二姑娘的话合情合理。”
沈荣华用唇语吐出“蠢货”二字,又给刘大人施礼,说:“小女告退。”
刘知府见沈荣华走了,暗暗斜了沈谦昊一眼,起身说:“打道回府。”
“大人,家父一直把大人当挚友,今日好不容易见面,很是激动,失态也因情非得已。家父还有话要跟大人说,请大人再到家父房内小坐片刻。”
“沈贤侄,本官刚刚已说过本官的女儿病重,本官也是为人父者,想回去看看她。沈大人有什么话跟卢同知说也是一样的,还请沈贤侄理解一二。”刘知府使了眼色,当即就有衙役推开了沈谦昊,卢同知赶紧过来跟沈谦昊没话找话。
不管沈谦昊说什么,刘知府都苦着脸求他理解,他的嘴都快磨破了,刘知府还是走出了篱园的大门。他很气愤,也没理会卢同知,直接回去向沈慷禀报了。
刘知府见沈谦昊回去了,才向卢同知招了招手,待人走近,才低声说:“你若去灵源寺,派人盯住一个叫杜昶的人,还有灵源寺山脚下杜家的庄子。若有时间,你亲自见见那个杜昶,套套他的话,再去那个庄子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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