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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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七，多谢你。你有心了。”

她话一落，顾阿娇眸底的亮色暗下。

分明就是诚心送人东西，但夏初七来自现代，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矫情，更不想让人觉得欠了她的人情一般，所以才说什么“不喜欢的颜色，不爱穿”，却她性格大咧，却不知对于心思细腻的女人来说，尤其是顾阿娇这种生得极美，却无好衣裳可穿的女人来说，心里并不见得是好滋味儿。

“怎么了？”夏初七盯视着她的眼，笑得长圆的双颊更肉了起来，“你不必感激我就以身相许哦？呵呵，那些布匹不是我喜欢的颜色，我也不爱穿，放着也是放着，送给你，也只是一个顺手人情而已。”

“楚七……”顾阿娇眼睛微热，嘴皮动了动。

“你带回去，做几身衣裳，这么美的人儿，这么俏的年岁，不穿漂亮点，实在暴殄天物。”

说罢她回头，注视着顾阿娇。

“那便好。”夏初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再一次扫过她身上的旧衣，回头看向侍立在侧的晴岚，“情郎，去把库房里的轻薄软布拿几匹出来。”

可顾阿娇似是没有察觉，她笑着摇了摇头，“楚七，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无。在我那样无助的时刻，除了你人敢收留我了，我虽不识几个字，但心里却记着你的情。你如今不让我走，也是为了护着我，我怎会有埋怨？”

睁眼说瞎话，她有些内疚。

“阿娇，我们是清岗时认识的旧友，你对我的好，我都知晓。你对顾老爹的思念，我也知晓。我知不该拘着你在这里，但外间风声紧，北狄与南晏关系又结了冰，我怕你出去楚茨院，会被人当成靶子推出去，这才留你下来，你可有怨我？”

夏初七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握过她的手来坐下，放缓了声音，略带歉意的道。

顾阿娇看着她微敛的眉，不太自在地捋了捋耳际垂下来的头发，低低道：“最近日头大了，晚上又热，这些蝉叫得怪讨人厌，我怕它们影响你歇息，这才整日在院子里粘它，没有扰到你吧。”

夏初七摇了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楚七，你面色有些白，可有不舒服？”

顾阿娇回过头来，像是刚见到她似的，唇角牵开一个笑容，把长竹竿靠在墙壁上，去净了个一手才入屋，走到她的身侧。

“阿娇。”

她正暗骂夏衍，顾阿娇袅袅的身影就要走过去。微一敛眉，她扬手，唤她。

阿娇长得确实不赖，从男人的审美观点看，比应该会比她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生得媚人吧？只可惜，一颗好白菜被猪拱过了。

夏初七摸着下巴沉吟着。

花丛里，黑猫跳过，却款款走出一个手拿长竹竿的娇俏女子，她发梢上簪了一朵粉木槿，没戴任何贵重的钗环，一袭芙蓉花色的衣裙洗得旧了，却丝毫没有破旧她柔美娇媚的容色。

她推开窗户望过去，只见一只体态丰腴的大黑猫正从香槐树上跳下来，几个纵步跳跃，直接冲入了夜幕下的花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猫儿的叫声，拉回了她的神思。

“喵……”

今儿又是一个艳阳天，这时候已经入夜了，院子里的蝉还照常叫得欢，叫得她心生烦躁，无法静下心来休息。更加心烦的是，今日是七月十九，赵樽已是十二天没有过来了，也不知今天晚上会不会来。把他的“失联”与道常的话一联系，她方寸微乱。

腆着大肚子，她在屋子走来走去。

难不成她的穿越真有玄机，或说她的灵魂轮回在此，是悖世一般的存在，已经严重的影响到宇宙次序，连天都容不得她了？

不为旁的，只因这与她穿越之前占色为她占得的卦象说法一模一样，不得不令人心生恐惧。

从认识开始，他在夏初七心里的印象，就是一个用慈眉善目的外表隐盖，私底下为赵十九办事儿的“江湖骗子”。可他那一句“转世桃花，凤命难续”，却是震住了她。

她不太相信那道常大和尚。

自打道常大和尚离开，夏初七一直心神不宁。他留下的那些“哲理禅言”，外加那什么让她自己了悟的话，让她一头雾水之余，也心生不安。

赵樽微微眯眸，“谢二哥。”

“十九弟。”赵构想到不翼而飞的家产，笑了笑，突地道，“为兄近日无聊，在院中种了不少瓜果，看到那里没有？爬架的黄瓜可以吃了，你带点回去。”

半盏茶的工夫之后，赵构把志得意满的赵樽送去后门出府。幽静的后院里，有赵构这些日子宅家养病种下的瓜果蔬菜，昏黄的灯火下，仍可看见一片郁郁葱葱，染了夜露更添娇嫩，令人垂涎欲滴。

赵樽笑，“比起江山来，只是小钱。”

“这么多？”

要了兵还要钱，还要得有理数，这样的做派，很符合赵樽一惯的性子，只是赵构看到他狮子大开口比划出来的数值，脸有些黑。

赵樽唇角微抿，慢条斯理的一笑，“银子。”

赵构微微一怔，“是甚？”

“还有一样东西有劳二哥。”

赵樽拱手微揖后，又突地伸出手。

赵构迟疑一下，“好。”

见他托了底，赵樽轻轻一笑，“足够。”

“我手底下，只五万人……”

赵构低头一看，只见在赵樽看似无意的摆弄间，棋盘中间已经多出一个用黑子摆出来的字——兵。

说罢，他又指了指棋盘。

“多谢二哥体谅。”赵樽淡淡回答，眸中似有一抹流光掠过。“眼下时不待我，形势二哥也知晓，不仅朝中权贵需要打点的地方多，即便是江湖上，也保不齐需要周转，二哥若有心，可以予我一些东西。”

瞄着他，赵构考虑一下，目中光芒微闪，突地又道，“只是无功有受禄，十九弟如此厚待二哥，二哥又岂能袖手旁观？十九弟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便是。”

赵樽笑而不语。

看似无奈地笑了笑，他端过茶盏来，轻轻喝一口，又摇了摇头，“美人在怀忘江山，英雄难过美人关！唉，这么多年了，老十九你还是没变。为兄看在眼里，也替你伤怀不已。”

甚至于，他极为满意这样的答案。

这样的回答，赵构不意外。

“一个女人。”

赵樽轻轻一笑。

“老十九，你到底图甚？”

只是，自古成王败寇，左右性质都一样。他既然铁了心要做，为何不先为他自己谋划，反倒要来找他？迟疑一下，赵构略略定神，目光睨向赵樽云淡风轻的脸。

大晏朝立长立嫡，赵构自然知道，想要登上那个至高之位而不会被人诟病，他比赵樽更为合适。赵樽只是一个庶出子，即使他有治国之才，也名不正言不顺，夺得天下，也得遗臭万世。

“为弟心知二哥的顾及。但二哥信不过旁人，一定该信得过我。当然，旁的事二哥不必操心太多，到时只需登高一呼便成。”

“不为伍，也已经为伍了。若不然，二哥以为，晋王府里那么多禁军暗卫，为弟如何能来此与二哥弈棋品茗？”说罢见赵构不吭声，似乎还有犹豫，赵樽瞄一眼棋局，端过茶盏来，眼波一扫，荡出一圈冷鸷的光芒来。

赵构眉心一敛，似是恍惚想起般，咦了一声，“不对啊，老十九，你可别入了老六的套。他可是赵绵泽的贴心之人，且他为人阴狡，性猜忌，怎肯轻易与你我为伍？”

赵樽只是笑，不答。

“老六？”

赵构微微一愣，看着他微曲的手指。

略顿，他黑眸深深睨向赵构，手却指向黑子在棋盘上摆放的字，声音凝重道，“不仅我，旁的兄弟也对二哥推崇万分，愿与为弟一道，唯二哥马首是瞻。”

“二哥多虑了。”赵樽知晓他还在试探自己心思，笑了笑，不轻不重的徐徐道，“益德太子殁后，二哥你原本是嫡位正统，老十九我即便有心，也是为二哥，不是为我。”

瞄一眼赵樽沉沉的眸，他叹一下，又道，“当初父皇突然罹难，乾清宫里崔英达手捧圣旨扶新君上位，老十九你‘身死’阴山，为兄的孤立无援，即便明知圣旨之事或有疑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形势发展不可逆。如今事已至此，即便新君不仁，为兄也不能不义。天下大势所趋，若无十足把握，十九弟还是稳健一些好。”

赵樽一句话，赵构便了解地点了点头，“不错。你我兄弟亲缘，相交数载，如何会不懂？若非逼得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放下清闲富贵，歃血磨刀，以身涉险？”

在聪明人面前，无须多言。

“二哥是最懂我的。”

赵构这席话里，看似无意，其实有意，看似有意，其实却是“不得不无意”。说白了，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话——他有那贼心和贼胆，却欠缺一点贼力而已。

听完他长长的一番话，赵樽笑了。

沉默好一会儿，他方才捋着胡须笑道，“为兄出自太皇太后，与当今陛下血缘亲厚，即使叔侄间有些嫌隙，也是自己人。”顿一下，他一叹，“新君继位，为固国本，难免防范得多一些。为兄病重，又无二心，他断断不会为难我。他即不动，不损，我又无能，无力，何不作壁上观？倒是十九弟，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必屈于人下，做俯低状。”

座中沉寂，赵构安稳如泰山。

在无十足把握的时候，没有比修养生息更合适的保护状态了。他这位二皇兄，除了比益德太子晚出生一年，没法子成为嫡长子之外，论智慧，比之宽厚的益德太子，不知高出多少。

十年磨一剑，一剑必穿心。

可赵樽从不这么看。

在赵绵泽继承大统之初，作为嫡二皇子的秦王赵构，有一阵子是与他唱过对台的。那时候，人人都以为他才是一只“黄雀”，深藏于人后，只待反攻时的致命一击。可谁知道，几次三番地明争暗斗下来，在赵绵泽的有心横戈之下，他屡次败北，竟是毫无斗志，再一次称病龟缩于秦王府中不复外出，恢复了以前的赋闲之态，令人唏嘘不已。

“二哥是个明白人，只可惜……”拖曳着声音，赵樽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放下茶盏，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盘上，像是无意地摆弄着棋桌上的黑子，嘴里小声笑笑，“有时太过优柔寡断。要知道，以德报怨虽好，但轻仇者寡恩，轻义者寡情。被逼至今若不反抗，岂非无念人偶？”

赵构笑着摆手呵呵一笑，眉目略过一抹阴霾，“看上去只是一局棋，可为兄知晓，非一日之功啊。看似深入陷阱，却于顷刻间扭转乾坤，这般的老谋深算，世间除去你老十九，恐无他人也。”

“雕虫小技，二哥过赞。”

赵樽放下棋，拿桌边茶盏。

他说的撑死，不是人，而是棋。那面色蜡黄的青袍之人，正是一直“养病”的秦王赵构。他咳嗽着，抬头瞥一眼赵樽漫不经心的表情，手指微微曲起，指尖在棋面上敲了敲，笑道，“关公不睁眼，睁眼必杀人。老十九还是这般善于以退为进，御敌千里也一气呵成。”

黑衣鸾带的人正是赵樽，他紧紧抿唇，从棋盅里捻起一颗黑子，落到面前的棋局之上，沉声低低道：“连吃八个，撑死！”

两个人的中间，摆放着一个棋局。

书案上一个紫铜狻猊香炉上，冒着淡淡袅袅的轻烟，一个雕漆小几的边上，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身段儿颀长，一袭黑衣鸾带，眉目冷峻，雍容高远，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一个青袍在身，面容朴实，眉目瘦削，像一个久病之人刚刚好转，肤质蜡黄而憔悴。

月下苍穹里，位于京师城南的一座旧式大宅子，黑幕冥冥，可书房里却灯火通明。

天上挂着一轮柔柔的月色，像为京师城穿了一件薄如轻纱的衣裳，盛夏闷热的空气在一阵久违的雷雨之后清润了不少，带着一层薄薄的雨味儿，格外神清气爽。

这个夜晚十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