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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局之后,他起身离开,神色间已经透着说不出的冷漠。

很明显,他厌烦应承对他倾心的女子,将之视为负担。或者,一切不能让他倾心的女子,他都不耐烦应承。

后来他再不应付这类事。

她一面观望着家里准备离京,一面如常奉太后之命进宫,随即称病一段时日,与亲人离开,就此与他山高水远。

这些年家里的事情不少,哥哥娶妻,双亲先后病故。

她一直没有谈婚论嫁。

她没有为了俞仲尧等待,她只是确定,再也不能遇见比他更出色的男子。

兄嫂也不勉强她,说配得上的人,在这荒蛮之地的确是不好找,没关系的,我们养你一辈子。你何时遇到了想嫁的人,告诉我们就好。

和俞仲尧在生命中再有交集,是生意上的一些往来。

俞仲尧和哥哥都在大周一些地方开了马场,骏马的归处或是军中或是爱马之人。

她到了青海之后,性情中飞扬的一面显露,常扮成男装,代替哥哥四处走走,查看马场的情况,观摩着何处适合建新的马场。

一次,她与俞仲尧的手下都看中了一个草木茂盛土地肥沃的地方,相争不下。

哥哥与俞仲尧闻讯后,分别发话:让给对方。

就这样,好好儿的一个地方,忽然间没人要了,最后便宜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回到贺园之后,想起来啼笑皆非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心思,写信给俞仲尧,抱怨了两句,落款只写了个贺字。

俞仲尧应该是百忙之中看过信件,问了问手下,让人将地方重新弄到手,送给了贺家。回信不过三言两语地交代了一下。

这个人的处事方式真是叫她开了眼界,随即要考虑的自然是现实的问题,她和哥哥总不能平白地讨这样大一个便宜,便又命专人将她的信件和相应数额的银票送到了俞府。

俞仲尧没收,回信开玩笑说哪日落魄了,会去贺园投靠,混口饱饭吃。

她觉着不对劲,怀疑他误以为是哥哥叫人代笔给写的信,便写信说了说,问他是不是如此。

果然就是这样。他倒是没当回事,言语简练,语气随意。

她写了一首打油诗揶揄他居然也有大意犯糊涂的时候。

他没回信,可见只是一笑置之。

到底是等于他送了一块地给家里,她每年会亲自去马场看看,挑选几匹好马,或是刻意寻觅宝马,在年节时命人送到俞府。

他煞风景,说真打定主意送他好马的话,就只给他挑选些真正脚力好的,那些只是看着好看又娇气的马就别送了,俞府养不起那样的马,弟兄们也真伺候不了它们。

她笑得不行,回信数落了他几句,却也依了他的心思,只送骏马,不送宝马。

便这样来来往往了几年,他通过信件、管事和哥哥的去信中,对她算是很熟悉了。他跟哥哥提过一次,说看着一个后生不错,让那后生去青海一趟,当面相看相看?

哥哥哭笑不得,说不用。转头告诉了她。

她当然知道俞仲尧的用意,是用这件事为由表明态度,不想让她多思多虑,让别人传出闲话。那男子,有些事,任由天下人误解,有些事,是绝不肯卷入是非圈的。

她只当这件事没发生,随着种种生意拓宽门路,常与俞府的管事打交道,偶尔被刁钻的俞府人气得胃疼,真会跟俞仲尧告状。

他因着与哥哥的交情,每次都会亲自吩咐管事对她客气礼让一些。

他去年出行,她知晓他会途经贺园。

赶得不巧,兄嫂去了北方游山玩水。她写信给他,说可以在贺园落脚,贺园的人可以帮他打理一些小事,算是答谢他这些年来在生意上的帮衬。

他回信说一行人有男有女,诸多不便。

她说没关系,我去别处住一段时日,你到了贺园,贺园便是你的地盘。若是连这番好意都不接受,那么日后也不需再给贺家行方便了。

他回信只得三个字:好。多谢。

他在贺园住下,直到离开,她一直住在别院,足不出户。等他离开之后,她回到贺园那日,他的一名手下在等着她,交给了她一封信,信里只有数额不菲的几张银票。

神仙跟他这种人也没辙。神仙都会被他气死。这要是换了哥哥出面,他一定会欣然接受,只要跟她沾边儿的事,他就划分得清清楚楚。

听得他有佳人相伴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他那个别扭脾气,要怎样的人才忍受得了。

对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知道注定得不到,但是伤心落寞时很少,并且盼着他能遇到意中人,过得更好。

她么,只要依然能够隔着黑山白水关心他、关注他就好。

**

姜洛扬出门相迎的时候,有细细地雪沙落在脸上,凉凉的。

连翘忙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伞,给她撑起来,又唤人抓紧去给客人送去雨伞。

姜洛扬笑了笑,自己撑着伞,远远地看到了贺汮。

贺汮一袭湖蓝色衫裙,外面罩着纯白暗绣花纹的斗篷。乌黑的发丝梳成了高髻,面容皎洁,眉目如画,从丫鬟手里接过伞时弯唇浅笑,现出好看的梨涡。

只是,不笑时,她便是满身透着疏离的女子,将自己与这尘世完全隔离开来的那种疏离。

别人能否接近她,要看她是否从心底情愿。

姜洛扬略略加快脚步迎上去。

贺汮望过来,神色坦然地打量着这位俞夫人。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过于明亮,顾盼生辉。原来真有眸如寒星的女子。分明是出来的仓促,穿着水红色对襟小袄,墨绿色裙子。眉似柳叶,脸若桃花,纤腰一把。

很美很美的女子。

目光柔和且单纯,笑起来更显唇红齿白。那笑容颇具感染力,让她的心绪不自觉地明朗了一些,不自主地笑着回应。

呵,俞仲尧娶的是这样一个人,让她连妒忌、疏离都做不到的女子。

“贺大小姐,”姜洛扬紧走两步,笑道,“快到屋里去,外面太冷了。”说着已摆手阻止贺汮要见礼,伸出手去。

“多谢夫人。”贺汮抬手,与姜洛扬携手往正房走去。女子的手温热,她的手却是指尖冰冷,这便是习武与否的一个不同之处。

到了室内,两个人正式见礼。

姜洛扬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亲自送到贺汮手里,解释道:“三爷应该等会儿就回来,我已命人去传话了。”

贺汮歉然道:“是我的不是,贸贸然上门来,该提前送拜帖的。”

“没有那么多说道。”姜洛扬笑道,“三爷已经闻讯,昨日还吩咐我过两日置办一桌席面,邀请你们兄妹二人过来小聚。”

说着话,俞南烟走进门来,见到贺汮,微微一愣,随即就笑着上前行礼,“贺大小姐。”

贺汮忙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女孩的眼睛与俞仲尧酷似,大抵猜得出这就是俞仲尧的妹妹。

俞南烟记得贺汮,小时候和小皇帝一起打量过她很多次,但都是在暗中,自然不会聚在一起叙谈。

姜洛扬起身为两人引见。

见礼后再次落座,姜洛扬和俞南烟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路上是否辛苦,走的哪一条路线。

俞南烟自然不会提及她记得的那些事。

姑嫂两个只当做是对待寻常的通家之好,都不会傻到刻意去结交对俞仲尧钟情的女子。

过了一阵子,俞仲尧回到府中,见到贺汮,神色如常,“方才见到了你哥哥,他等会儿就过来。”又对姜洛扬道,“吩咐厨房加几个菜,温一壶好酒。”

姜洛扬笑着称是,转头吩咐下去。

俞仲尧坐下之后,与贺汮谈起两家有来往的一些生意,再就是青海境内一些大事小情。

贺汮一一答了,神色从容,丝毫拘谨也无。

两人都是一个样,只是故友相见的情形。

自心底,俞仲尧对贺汮有着几分由衷的欣赏。她已成为贺宸经商方面的左膀右臂,为人处世很是精明,这些年来没被铜臭气浸染,做派反倒越来越大气。说白了,他在偶尔的信件来往间,会生出这是一个小男孩的错觉。

俞南烟惦记着自己在小厨房里炖着的一道菜,要姜洛扬去帮忙看看火候。

姑嫂两个一同去了小厨房,有意无意的,是想让两个人说话自在些。毕竟,相见时很少。

贺汮笑微微地打量着俞仲尧,“你这人也是奇了,只看样貌,好像都没长过岁数。”在信里、心底揶揄调侃他的情形多了,说话也很随意。

俞仲尧失笑,“我当这是恭维我了。”

“平时还有空下棋么?”

“一直都很少。”俞仲尧如实道,“偶尔与人对弈,依仗的只是年少时学过的一点儿精髓。”

“那就不需试了,你一定会输给我。”贺汮半真半假地道。

“嗯,总赢也没意思。”

贺汮轻笑,又审视着他,“看得出,你现在过得很好。”

“的确。”俞仲尧开玩笑,“是不是觉得老天不开眼?”

贺汮笑意更浓,“怎么会。越是招人恨的人,越能过得如意,很多时候如此。”

俞仲尧转而问道:“去见过萧衍、贺涛了?”

“见过了。”贺汮笑道,“贺涛问我,听人总说我是奸商,是不是真的。”

“无奸不商。”俞仲尧笑,“你这个堂妹到现在还没明白这个理?”

“那还用说?”贺汮道,“她要是没有萧衍,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一个小孩子。”

俞仲尧侧目笑看着她,“知道的不少啊。”

贺汮挑眉,“打量着只你眼观六路不成?”

两人语气松散地说着话,直到高进陪着贺宸到来。

高进一见贺汮就道:“你居然连我爹的钱都好意思赚!今日既是逮住你了,咱们可得好好儿算算账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姜洛扬命人将饭菜摆到了正房后面的暖阁,晓得贺汮虽是女子,却是冲着俞仲尧来的,也便没有照常理男女各坐一席,而是和南烟在房里用饭,让他们只管随意说笑饮酒。

没想到的是,沈云荞在夜色中冒雪前来。

进门后,她解下肩头沾着雪花的大氅,“高进是不是跑这儿来了?”

姜洛扬和俞南烟异口同声说是,又问:“怎么了?”觉得她情绪不大对。

“追过来找他算账。”沈云荞是真有些火气,对桌上香气诱人的菜肴都视而不见,“让人把他请过来吧。”

连翘忙道:“奴婢这就去。”

沈云荞这才说起为何满腹火气:

中午,有人通禀,高进和宋雅杭在天香楼一同用饭。

她见天气阴沉,实在是懒得离开暖烘烘的被窝,说用饭而已,不理他们了,改日再说。

倒是没想到,两个人用完饭,还是逗留在雅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事,大半晌都不离开。

她忍不住了,出门找了过去。

可气的是,她快要到的时候,两个人离开了。

她横竖也出门了,就想找高进当面说道说道这件事,便命车夫循着高进的行踪招人,却是连续三次都扑了空,总是就差那么一会儿的功夫。

她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折腾一番下来,打他一顿的心都有了。

沈云荞气鼓鼓地道:“好在最后是来了这儿,他老人家没点个卯就走,不然我还在街上跟着他满京城乱窜呢。”

姜洛扬和俞南烟听了,想笑,强忍住了。

高进走进门来,看到沈云荞,不解,“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天黑路滑的。”

姜洛扬和俞南烟连忙找了个借口避到了里间。

沈云荞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喝了口茶才尽量语气平和地把经过说了,末了道:“在俞府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你就跟我说说吧,没事总见宋家的人做什么?”

“我怎么总见了?”高进道,“这一段加起来就三次,她找我也是有正经事要商量。”

沈云荞逸出笑容,“那你不妨告诉我,是怎样的正经事,要说两个时辰之久?”

高进理亏地笑了笑,“正事私事哪能分得那么清楚,一道说了。你别误会。”

“我别误会?”沈云荞笑靥如花,却透着寒意,“是啊,我是不能误会,我是多心宽的人呢。”语毕到底清楚,这不是自己家里,便起身道,“我先回家了,你尽量早些回去,跟我说清楚。方才我也是在气头上,只是想看看今日能不能见到你罢了。”

她扬声知会姜洛扬一声,起身出门。

“你来都来了,等会儿一起回去不就得了?”高进急急忙忙拿起她的大氅,追了出去,给她披上,一面走一面说话,“贺宸和贺汮来了,我跟你提过他们,还记得吧?难得聚聚。”

“我们都不在家,长辈会不放心。”沈云荞脚步匆匆地往二门走去,“我出来也没顾上交代一声。”

高进只好为着她出门的原因给出解释:“我跟宋雅杭没什么,就是年少的时候很熟稔,眼下她家里的情形乱七八糟的,有些事情求我帮忙。”

沈云荞斜睇他一眼,“这意思是说,以后还要见她?”

高进迟疑片刻,“是,我不能骗你。但是你得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对不对得起我无所谓,我只是生气一点:她姐姐前一阵子上蹿下跳地跟人挑拨,恨不得让洛扬名声扫地,那种人身边的人你怎么能见呢?”

“她是她,宋雅柔是宋雅柔。正如当初的付珃和付玥。你得分清楚。”高进携了她的手,“先别急着走,不差这一会儿,你等等我。”

“我分不清楚!”沈云荞挣开了他的手,“我膈应得厉害!你找个青楼女子都比跟宋家姐妹纠缠不清要好。你真是莫名其妙的!”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高进笑笑地看着她,“你这一段都不对劲,像是总憋着一股子无名火,到底怎么了?”

沈云荞停下脚步,瞪着他,“我这一段都在为这事儿膈应!”

“是么?”高进不大相信的样子。

沈云荞细究他的神色,绽出冷冽的笑容,“你这个样子,怎么反倒是觉着我心里有鬼?难不成你以为我这一阵子反常,是因为别的男子?”

“我可没这么说。”

“你是没这么说,你是这么想的。”沈云荞扬了下巴,“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明说呢?你不就是以为我为了简先生下落不明心里烦躁么?”

“那你到底有没有?”他反问。

沈云荞被气得不轻,“你这是侮辱我还是侮辱简先生呢?这种话你也能说?!”她猛地推了高进一把,“别跟着我!当心我跟你翻脸!”

高进没防备,她又用了大力,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摔倒,也有些恼了,“沈云荞!”

“高进!”姜洛扬恼火的语声从他身后传来。

高进一愣,转身回看着她。

姜洛扬快步上前来,站到沈云荞身边,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目光清寒,“你跟云荞吵什么呢?”

“不是。没吵什么。”

没吵才怪。姜洛扬握住沈云荞的手,“不走了,今日就住在这儿。”

俞南烟这时也快步上前来,站到了沈云荞另一侧,瞪着高进,“是你做错事在先,赔礼认错才对,怎么还与沈姐姐吵架?哪日见了不该见的人,本就该及时告知沈姐姐,你倒好。”她拉了沈云荞一下,“住下来,晾着他。”

“……”高进看着面前三个女子,连连苦笑。这算不算是秀才遇到兵了?

“你回去继续用饭。”姜洛扬对他道,“有话晚一些想清楚再说,你再惹云荞不高兴的话,直接走人就是了!”

“行行行,是我不对。”高进自认没可能说得过两个护友心切的女子,只得赔着笑,“晚点儿我会把事情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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