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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花东兴居住的房间,金福的一脸严肃换成笑脸,笑脸定型的时候,他推开门。花东兴格外热情地款待了金福,脸上的笑比金福还灿烂。金福被花东兴过分的笑弄得紧张又慌乱,这个姓花的到底藏了什么弯弯肠子,咋笑得这么开心?之前那张驴脸完全变成向日葵。

“坐,坐嘛,算起来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

金福很合适宜地递过去牛皮纸袋,措辞得当地说:

“好久不见,一点烟酒,不成敬意。”

花东兴眼睛亮了下,随后给他眯缝的笑眼遮盖住:

“老朋老友的还这么见外,见面就好嘛,不要弄这些世俗的把戏嘛”

好听话说着,动作却和好听话形成反差,花东兴从牛皮纸袋里取出烟酒,眼睛笑得几乎看不见瞳人。烟是进口雪茄,酒是进口白兰地,两样东西是供销社副主任送的,人家儿子在国外,这东西不难弄,但很贵重,供销社主任退位,人家求他扶正,才送他贵重礼物。如今拱手承让给花东兴,心里疼得绞了劲,比女人生孩子还绞劲。花东兴拿起一条雪茄,摆弄中乘兴拆了封条,烟包现出原形。他抽出一根雪茄放到鼻子上闻了闻,深吸了口气,又畅快地吐出来,之后是叼在嘴上点燃。抽一口,那个香啊。他仰头吐出许多烟圈,馋得金福直咽唾沫。

“这烟好啊,外国人就是有本事,人家生产的玩意好抽又冲嗓子香。”花东兴瞥了眼金福接续道:“这么好的玩意你是哪弄来的?”

金福被问得脸红脖子热,顿了顿嗓子扯谎说,咱有个侄子在国外,想抽这玩意吱一声,不出半个月,咱侄子就给寄过来。还是家里有人在国外好啊”

“好哇,以后你供上我抽这玩意,我扶正你,你看咋样?”

金福以笑回答了花东兴的扯皮,小心翼翼地问花东兴找他来有何吩咐。花东兴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吐出几个烟圈,这才书归正专:

“老金哪,我听说花二出了事,一时半节好不了,群龙不能无首,我琢磨着还是由你上任镇长比较稳妥,这也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现在我坐了一把交椅,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咋样老弟,我花东兴够哥们,够江湖义气吧?”

金福使劲掐了把胳膊,那一把掐得很重,他忍不住“哎哟”一声,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他金福的美梦眨眼工夫变成现实,他不再心疼好烟好酒,甚至不记前嫌流出激动泪花。盼望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他简直要喊花东兴“爷爷”,不,花东兴是佛祖,是他金福的救星。当了那么多年的副职镇长,当得他要酸背痛,工作没少干,还得弯腰向镇长施礼,那副点头哈腰的贱相,他受够了。工作没起色,得挨镇长磕;有起色,成绩是镇长的。副手,就是他**给人擦屁股的角色。金福喝醉酒时经常说这样的话。他和花六喝酒那天,回到家里还有些后悔给花六出了馊主意,担心花六做事不利连他一块捅出去,心里一害怕,脸上的冷汗层出不穷,后来只好拿自己没下手害花二做安慰,再后来干脆去掉那层怕,动用嘴皮子煽风点火算个球罪,即使花六供出他,那又咋样,没凭没据,可以说花六陷害他,法律那关也会轻松过去。至于花二,倒是能听信花六的话,可他能不能醒来还是个问题,心里那点恐惧瞬间被镇长头衔覆盖住。

那晚,金福做东陪同花东兴吃了顿不当不正夜餐,灯光把他们的脸照得惨白,两张惨白的脸不时地凑到一块。他们在讲张三李四的从官史和笑料史,但双方谁也没提花二。金福一直在想,花东兴始终没说花二坏话,那为啥要撸了花二?镇长突发意外,手下的工作照样有人做,下面一大堆副镇长都闲出屁来,莫非花东兴和花二有着难以言表的隐情?就餐间,花东兴脸上始终挂着阴笑,金福捉摸不透那阴笑到底意味着什么。花东兴喝口酒嘴里便咝咝吁着酒气,表示酒的醇香。金福马屁拍得很响,边给花东兴斟酒边要服务员再上一瓶。为把自己深埋起来,花东兴忍住酒瘾摆摆手说:

“老金哪,还有下次嘛,酒这玩意不能过量。”

“那是,那是。”金福附和着说。

两个人酒足饭饱,各自喝了醒酒茶这才分散。金福带着满脸惬意离开;花东兴痛快得直摇双腿,轻而易举解决了花二的官位,又恰到好处补还上金福往日的人情债,整个人兴奋至极,皮肉痒痒得难以把握,亲自找来服务小姐,唱歌、跳舞、搂抱、**,一阵折腾,天就大亮,他几乎一夜没合眼,趁镇子里的人还在睡梦中,他揉揉眼睛、哈欠连天坐进小轿车一溜烟离开花妖镇。那时的花妖镇到处响起鸡鸣狗叫,那是人们起床的前奏曲。花东兴开车的速度比平常要快许多,他怕人们看见这辆从县上来的车,也怕人们看见他这个县长在月红酒店逗留一宿。精明人做事滴水不漏,他想,他要比猴子精明几倍才行,不然,他的花天酒地很快会被人知晓,对他这个县长职位眼红的人,有的根基还很硬,要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他头上放光的乌纱帽就得被掀掉。县人事局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财贸部长,全都死盯着他这个县长位置,这些政客中有亲戚在省里做大官的;有实力雄厚的;有工作业绩突出的;他们面子上恭维他,暗里不断伺机夺位,他稍有偏差,下场便是夹着尾巴从竿子上落下,轻则擦破皮,重则摔断脊梁。

一股凉风吹进车内,花东兴不由得打个冷战。

花妖镇打从春起旱得地裂缝子,入夏以来更是滴雨未落。花妖镇一共有十几个村屯,其中六个村屯严重受灾。农民靠小水井灌溉千亩粮田,根本起不到应有实效。花东兴这个抓全面工作的县长发了急,要是花妖镇粮食产量上不去,百姓饥荒不说,他也没法向上级汇报工作。虽说之前花二办的几个小工厂很出名,但县城里主要还是以农业为基地,农业生产上来,才能说明这个县的业绩。花东兴连夜召开紧急救援会议,会议开得严肃认真,制定出三个方案,一是人工降雨;二是挖渠凿井;三是大量供给灾情严重村落;给他们无偿发放高粱、玉米种子,让他们尽快把干枯稻田变成粗粮地。说这次必须落实到行动上,有谁口头会气,他决不饶恕;说机关里不需要那么多干部,统统给我下到花妖镇每个村落指导工作;说抗旱期间若是有谁去娱乐场所取乐,他就不眨眼地降谁职。

会后第二天,花东兴去了趟花妖镇,这回是司机开的车,他先找到镇长金福,金福巴结地一阵点头哈腰,花东兴皱了眉头,和上次相遇完全不同,以严厉口吻向金福下达了命令,他要金福短期内把救灾落实到实处,对着一直恭维状的金福,他最后说要是今年粮食生产降下去,他立马撤换镇长。

金福头点得跟捣蒜差不多。

其他与会者也都如是效仿。

花东兴严厉地扫视一眼金福,最后目光聚焦到花春桃身上。花春桃的魔鬼身材、妖精眼、拳头脸一下子吸引住他。他做梦都没想到花妖镇居然有这么标致的女人,他玩耍的女人没一个赶得上花春桃,他周身忍不住热血沸腾,脖子上的筋脉凸起。为顾全大局,他假咳几声,一只手堵在嘴上,使劲眨巴几下眼睛,趁人不备朝自己的胳膊猛掐一把,横冲的血脉果然给他掐安静。从那日起,花东兴满脑子都是花春桃,班上班下、会上会下、走路坐车,神经几乎给花春桃占去一半。一天,开会时竟把花春桃和会议内容掺和一起,会议内容是清理花县的脏乱差。花东兴与卫生系统的干部说,为花县的繁荣昌盛、街容整洁,要以严肃态度坚决清除街头巷尾隐藏的破烂点,尤其是在门面街区堆积的破烂点,腐烂味道冲天,一到下雨天踩上去,脚下黏糊糊,要是不小心摔倒,回家衣服洗三遍都没法穿。看一个城市好坏,首先是看这个城市是否讲究卫生,卫生是啥啊,那是大姑娘的脸,有哪个正常大姑娘愿意脏着脸现世,没有,一个都没有。所以呀,一定要像打击黄赌毒那样不客气,否则就是玷污走在大街上的漂亮姑娘。这话一脱口,花东兴的脸红到脖子根。当时他一半在讲会议内容,一半在想花春桃,不知怎么顺口溜出那样的话。大家听了全当是句幽默,还热烈鼓了掌。但花东兴老是疑心自己的话被人听出水分。过后,反复问秘书,这场会议效果如何?有没有讲出不到位的话?花东兴简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秘书回答说,县长您的严肃态度和幽默讲话,大家太爱听,大家的掌声证明您讲话毫无水分。花东兴因为心虚反复问秘书果真是这样?秘书没再回话,用点头回敬了他,心想,县长今天是怎么了?咋老问讲话得不得体呢?

与花东兴一样,花大也是整天不忘花春桃那双眼睛,那是能勾死人的妖精眼,花大自从撞见那双眼睛,心里一直翻江倒海,当年他就是因为这样的眼睛才春心蠢动以致成了疯子。在精神病院里,他疯得一塌糊涂,时常脱了裤子在病房里疯癫,女护士女医生已见怪不怪,见他赤luo身子,眼睛一斜朝门外喊看护,看护若是打水或者去了厕所,她们会毫不避讳地为他穿上衣服,像给孩子穿衣服那样平静。他下身的鸟东西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年龄有四十几岁的女医生还擦了下他那脏了吧唧的鸟东西,脸不红心不跳。这大概就叫“见怪不怪”或者“习以为常”吧。精神病院里一般都是为情所困的患者,男女疯子们一见面相互搂抱,嘴里念叨先前恋人的事层出不穷。在草坪上散步晒太阳时,为情所困的疯子们完全丧失了意识,见了异性,不顾看护们的阻拦,有严重者还张开大口死死咬住看护的胳膊,看护只好动用电棍。

花大的好转还是因为一双眼睛,一天病房里来了个女医生,年轻漂亮,那双眼睛和他对视上,他的意识开始清醒,周围墙面光秃秃的白,满屋子药水味,病床给一扇小窗户射进的光芒罩住,刺得他两眼发花。他使劲眨巴下眼睛,一块姑娘子大小的眼屎被他眨下来。他顿时明白自己住进医院,至于什么医院,他目前尚不清楚。他向医生笑了笑,向上拽了拽被子,他那时光着膀子呢。他住院以来经常脱得精光,最文明的时候是穿上裤衩。他知羞了,清醒了,很礼貌地接过实习女医生手里的药,没用护理员端水过来按住他,强迫他吃下去。实习女医生把详情汇报给主治医生,主治医生是个多年遭受医院歧视的角色,她长相不好看,盘子脸形,一只眼睛失去光明,那个医院一向的风气是崇尚美女,丑女人经常得低三下四和院长讲话。院长是个风流痞子,见了漂亮女护士女医生脚步便有些迈不动。像主治医生这样丑陋的女医生,他看都不看一眼,去办公室和他汇报工作,他眼皮不撩一下,一脸弯茄子样。主治医生尽职尽责,到了四十几岁依旧是个主治医生,人家比她小几岁的医生都晋级为高级职称,也就是教授级别。主治医生有一天对着镜子发狂,和精神病患者差不多,末了带着一脸鼻涕眼泪去了病房,她因心情不好,忘记戴防护面罩,直奔患者房间。那名患者是医院有史以来病情最严重的一个,整天咬自己的肉吃,见谁咬谁,就这样女医生的一只眼睛给患者当糖球吃掉。

花大的好转,无疑是给女主治医生送来春风。治愈患者,那就是她的业绩。她对花大愈加耐心,每天单独带花大逛街、遛草坪,还给花大买了条小狗。医生和他一前一后,小狗跟在后面,完全是幅田园图,阳光拖着二大一小的影子,他当时想,要是女医生漂亮些,要是生活就这样无忧无虑延伸下去,每个人都能心想事成,那有多好。那条小狗很乖,每天晚上趴在他床边小声呜呜着,舔他的手,把他一颗僵死的心拉回现实,只可惜小狗在他出院前夕患了肠套叠死去。

花二入院以来,月红酒店的生意也由红火变得冷清,花大绞尽脑汁也没能挽回局面,只好整天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想路子,要一些店员去车站拉客人。为回避花春桃那双瞅一眼能吃人的眼睛,花大不敢再前往医院,派员工去打探花二的病情。员工每每都晚上返回花妖镇,这天员工返回花妖镇时天上的月亮升得老高,天气很闷热,不动都往出钻汗。花大站在月红酒店门前边纳凉边等员工回来,员工气喘吁吁出现在花大面前,说花二能说话了,只是身体动弹不得,说脊梁骨断了,说得个把月能好。花大一心想去县城探望神志清醒的花二,忘记花春桃是否存在,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县城。

花大进了病房,花春桃那双如同带电波的眼睛回头和他撞上,这一撞,把他撞得头昏眼花,那眼睛像恐怖电影里的精怪,从眼眶里一点点凸出,淌出血迹,最后血肉模糊地飞翔。他使劲眨了眼睛,看到那双眼睛完好地安在对方的眼眶内,很友好,很妩媚,很专注。他知道自己精神再度错乱,肚子里的肠子绞缠成麻花,疼,翻江倒海,还要吐。他拼力地咽唾沫,企图抵押身体的狂躁反应。然而徒劳,身体继续疼,继续翻江倒海,继续要吐。他这刻完全领悟什么叫垂死挣扎,什么叫气息奄奄,他捂着胸口,满脸淌汗地靠近花二的病床,像花春桃和善地笑了笑,抓住花二的手,眼内露出兴奋。花二比以往要温和,目光带有慈善,花大再次看到那个去学校找他,向他咨询怎么追求女人不藏任何心计的花二,花大心里一热,眼泪顺势淌出来,他连叫几声“二弟”,激动得说不出话。花二找到合适机会,瞥一眼对面坐着的花春桃:

“花副镇长,这里有大哥照看,你回去忙吧,听说镇子里正在搞抗旱救灾,镇委会缺人手,你又是副镇长,不在场怎么说得过去?再者你也该回去休息下身体”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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