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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乐的思绪被打断,就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道:“我还得琢磨琢磨,这件事也先放放吧,你连日赶路受累了,回去歇着吧。”

柳扬自是知道她有所隐瞒,心里觉得奇怪,却没多问,只道:“既然王妃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嗯!”明乐摆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他道,“回头你叫长安过来见我,我有点事要吩咐他。”

柳扬应了,先行离开。

长平眼底忧虑的光芒一直不减,盯着明乐手边的那碗药——

那些人是真的不消停,居然连左司大巫医这里都不忌讳,怕只怕后面还会再出别的幺蛾子,所以也难怪明乐不叫惊动齐太医。只要让背后的人觉得他们的事情进展顺利,一时半会儿才不会再想别的法子,这也算是一道屏障保护了。

柳扬回去不久,当天傍晚长安就到了。

自打那天跟着纪浩禹一起送明乐过来之后他就再没见明乐的面,虽然从红玉那里知道明乐醒了,可是没亲眼见到人,长安总归是不放心。

“主子!”见到明乐的气色上好,长安进门却是直接行了大礼,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属下保护不利,接二连三让主子涉险,是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长安不是个话多的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像隐形人一般,甚至于比柳扬更加沉默寡言。

明乐被他这么大的阵仗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就忍不住哑然失笑,搁了手中汤碗走过来亲自把他扶起来,道:“又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大包大揽的做什么?真要追究起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我现在这不也是好端端的吗?你就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长安垂着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沉默着没能说出话来。

不管外因如何,明乐受伤的事情都让他心里万分的自责和愧疚,可是——

这些话,他却是没有办法表露出来的。

明乐也知道长安有时候的性子别扭,所以也没太当一回事,只就敛了神色道,“红玉说纪浩禹把易明清那些人交给你了?”

“是!”长安道,马上收摄心神,其实明乐突然传话要见他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会是因为这件事,就主动回道,“那些人属下暂时没动,全部关起来,主子准备如何处置?”

“你回去就把易明清放了吧,把彭子楚的尸首给了她,告诉她,我不想再见他们,也别叫我听到和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明乐道。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再纠缠和彭修之间有关的任何事,人死万事休,昏睡了这几日再醒来,那感觉就恍若做了一场梦,再想起往事种种,都会觉得那般遥远和不真实。

长安微微诧异:“放她走?”

明乐不屑于动易明清他并不奇怪,只是彭修——

明乐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而坦荡:“都过去了,我不想再为了那些人浪费心思,易明清追随他到了今日也不容易,就当是成全了他们吧。”

长安看着她的神色才能确定,她是真的放下了,当即就点头应下:“是,属下回去就放她离开。”

顿了一下,又再问道,“还有那些密卫又该如何处置?”

易明清不过一介女流,就算她会为了彭修的死而对明乐心存怨恨,也注定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是彭修培养出来的那些密卫不同,那些人个个身怀绝技,万一心有不甘再连成一气的话,后面就不好收拾了。

“先扣着吧。”明乐道,眸子弯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抬手敲了敲旁边桌上的一个瓷罐道,“我最近听说大兴这里人才辈出,可以调配出能叫人内力化尽的灵丹妙药,左司大巫医明日一早就出关了,看我够不够面子向他求一点来用。”

比起斩草除根,明乐的这个法子的确是仁慈很多。

长安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也或者只要不是那些人惹到她的头上来,明乐其实大多数时候做事都会留有一线余地,不会做的太绝。

只是此刻她这笑容却是太过古怪,看的长安心里疑窦丛生。

明乐并没有对他多做解释,又嘱咐了他一些别的琐事就打发了他回去。

次日一早,明乐照常起床洗漱用膳,听说左司老头儿已经出关了,就捉摸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契机去和他开口,不曾想这边还没研究出一套可行的方案来,那老头儿就已经抱着个棋盘颠颠儿的跑了来。

“巫——”明乐张了张嘴,原是想要开口问候的,但是看到对方来势汹汹,半点理会她的意思也无,就只能把剩下的话暂且吞到肚子里。

左司老头儿冲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就袖子一扫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扫到旁边,然后就过来拽了明乐的手腕强行将她按到桌旁,撸袖子道:“来来来,陪我老头子下一盘,嘿嘿,几日不摸棋盘,手痒的厉害。”

不由分说已经塞了一枚白子到明乐的手里。

“我一直都听人说巫医您爱蛊成痴,怎么还有这般闲情雅致?”明乐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盛情难却,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下了。

“你懂什么,这叫劳逸结合。”左司老头儿白她一眼,一双小眼睛放着精光直勾勾的盯着棋盘直拍桌子,“观棋不语,赶紧的,该你落子了。”

“观棋不语怎么了?巫医这会儿不是要我陪您对弈吗?”明乐忍俊不禁,依言落了一子。

看着左司老头儿爱棋成痴的模样,明乐便直觉的以为他当是个中高手,首先就坦言道,“我的棋艺只是一般,巫医您要拉着我陪您消遣解闷还行,回头可别笑话我。”

“落子,落子!”左司老头儿充耳不闻,整个人几乎都恨不能爬到棋盘上蹲着才好。

明乐无奈的笑笑,集中精神跟着他落子。

在这里住了几日,她对这左司老头儿的性子却是十分喜欢的,这样的人睿智又豁达,随时随地都能保持一种乐观开朗的心境,着实叫人佩服。最起码她知道,自己是一辈子都达不到这样的程度。

也许是带了求而不得的遗憾,她便是十分乐意和这个聒噪又有些颠三倒四的老头儿相处。

左司老头儿下棋的时候十分投入,本来是坐在竹椅上的,后面下到兴起,就干脆甩了鞋子跳到椅子上蹲着,全程下来都是眉头深锁,十分认真专注。

明乐的棋艺只能算作一般,以往和宋灏之间对弈打发时间的时候,若不是宋灏有意相让,绝对会输的一败涂地,哪怕是后来宋灏特意指导过也没什么长进。

所以这一次被左司老头儿给强拉过来,她如临大敌,十分上心。

结果却是——

两个人各自拼尽全力的好一番搏斗厮杀,水平竟然只在伯仲之间。

左司老头儿并没有明乐提前预见的那样高深莫测,最后一子落定,还是明乐占了半子的上风。

“不行不行!这一子不算,你收回去,这一子我要重新落。”左司老头儿便是急了,取了她之前的落子硬塞回她手中。

关于左司老头儿的棋品,长平已经就着之前目睹他和纪千赫之间的对弈的情形做笑谈说给明乐听了,横竖明乐对这胜负也没看在心上,索性就由着他。

左司老头儿抓耳挠腮,捏着棋子在手绞尽脑汁的观察了很久,然后才选了位置重新落子,这样一来倒是真的叫他起死回生,又走出一条活路来。本来是该尘埃落定的棋局,两人又就着多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的结果是左司老头儿以两子的优势险胜。

“哈哈哈,赢了赢了我赢了!”最后一子落下,左司老头儿就用力的拍着膝盖直乐,就好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一般,笑声朗朗,震的明乐颈后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心里腹议不已——

她前面就有打过招呼,说自己的棋艺低劣,赢了她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左司老头儿却不自觉,乐呵够了便又塞了白子到明乐手上,喜滋滋道,“来!再来一盘!”

这会儿他正在兴头上,哪怕只是惦念着救命之恩明乐都不好拒绝,于是就耐着性子再落子。

这一回左司老头儿信心满满,全程都是手舞足蹈神采飞扬,诚然自鸣得意的结果就是下到后半局——

他又要悔棋!

着是明乐对这输赢看的不重,被他三番两次这么闹着也来了脾气,不悦的横手挡在棋盘上方,“可一不可再二,巫医,您也一大把的年纪了,总不能老是占我这个小辈的便宜吧?”

“你这女娃儿,我瞧着你是个豁达不计较事儿的才忙里偷闲来陪你解闷儿的,消遣而已,我又没叫别人帮我下,算什么占便宜?”左司老头儿眼睛一瞪,胡子翘的老高,却是半点也不以为耻,底气十足道,“就合着是我做错了事,现在我要回头,那就不准改了是吧?”

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到底还成了她的过失了?

明乐生了一副伶牙俐齿,此时对着这老头儿却是词穷,无奈之下也只能再让步,只是脸色不大好。

左司老头儿却不管她,所有的注意力仍是集中在棋局上捉摸着要如何再落子。

明乐耐着性子奉陪到底,她也算是和这老头儿较上劲了,后面下的也是不留余地,十分谨慎,于是——

三步之后,左司老头儿再度悔棋。

明乐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便有些气闷,没好气道:“巫医,您跟荣王殿下对弈悔棋,他和您是至交不会计较,和我之间,横竖咱们是解闷逗趣儿我也不和您认真,可是您这棋品,若要拿到外头去,怕是要惹人笑话了,到时候您说您的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左司老头儿好面子,她是知道的,这也算是所有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的一个通病。

左司老头儿却不理会她的挖苦,闻言就满是炫耀之意的撇撇嘴,“我老头子肯跟你下棋那是你的福气,别人的话,想要入我的棋局还没这么大的脸面呢。”

明乐气结,却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最后也只能领了这份带着“无限尊荣”的差事。

左司老头儿琢磨了半天再度落子,但是因为前半局留下的漏洞太多,只又走了两步就再次落入下风,护着棋盘又嚷嚷着要重来。

明乐这会儿是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只能无奈发笑,“巫医,您这悔棋的毛病到底谁给你惯出来的?再这么下去,我可不跟您下了。”

她虽是对下棋没什么兴趣,但是回回和宋灏下都被杀的一败涂地,好不容易遇到个旗鼓相当的还得被逼着一输再输,说是心里一点也不憋闷那是不可能的。

“不就赢你几枚子儿么,老头子呕心沥血替你解毒治病,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司老头儿振振有词,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明乐见他如此,就不免动了点儿小心思,挑眉笑道,“叫我让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却没有平白让你的道理,之前那一局,算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一回,您是不是该许我点好处?”

左司老头儿一听能叫他赢,立刻就是豪爽的大手一挥:“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心里有着打算,不管明乐会提什么要求,他是一穷二白,可纪千赫那里什么宝贝没有,只要能叫他赢了这局棋,了不起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去找纪千赫讨要了明乐想要的东西就是。

明乐却不知道他内里打了这样的心思,只要他肯松口就好办了,于是委婉道:“前些天我的护卫抓了几个刺客回来,我现在带着身子,不想杀生,所以便想着放他们一马,可是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又恐是他们不死心的再找回来寻仇。巫医您制蛊的手段高明,不知道能不能替我配一副药出来,可以废了他们的内力,了了我的后顾之忧。”

这样的药,略有几分特殊。

左司老头儿闻言先是想了一想,左右望天估摸了一阵就爽快的点头,“这方子头些年我倒是钻研出一套来,回头我给你找找。”

显然是没有多想。

“那就先谢谢您了。”明乐莞尔,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局左司老头儿硬塞给她的竟然还是白子,就脱口道,“巫医,别人对弈都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一局过后是要换子的,您忘了?”

“嗯?”左司老头儿扭头看了眼旁边装棋子的瓷瓮,漫不经心道,“几十年的习惯了,改不了。苏家那个丫头和纪匀都一个臭毛病,回回一入局就先抢白子——”

左司老头儿说着神情就有些愤愤,哼了一声道:“黑子白子有什么区别?女娃娃你可别跟他们一样的死心眼。”

纪匀是纪千赫的字,明乐虽然提前不知道,但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左司老头儿和纪千赫关系匪浅这一点不是秘密,却没有想到他和苏皇后之间似乎也十分相熟。

左司老头儿这番话明显是说者无意,但是落在明乐这里就成了听者有心了。

明乐的心跳不觉的迟缓半拍,猛地抬头看向他,“巫医您说的是——苏皇后?”

“什么皇后不皇后的,那个丫头也是——”左司老头儿脱口道,可是话到一半却又突然打住,似是不想谈论那些往事。

苏溪和纪千赫是两个难得能入他眼的人,偏生那两人闹到最后却成了不死不休的冤家,他不愿提及也属正常。

而明乐此时的心里却是绷紧了一根弦,自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斟酌了一下又再试着开口道:“这么说来,巫医您之前是经常和苏皇后对弈的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左司老头儿狠狠的瞪她一眼,指着棋盘道,“该你落子了,快点,用心下!”

两人正说这话儿,外面刚好他的童子路过,闻言就探头进来笑嘻嘻道,“王妃您不是好奇我家师父悔棋的毛病是哪里来的吗?就是跟苏娘娘学的,听我师姑说,苏娘娘的棋艺比师父还不如,回回下棋都扑在棋盘上耍赖要师父给她放水。”

“多嘴,当心我一剂药下去毒哑了你!”左司老头儿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噌的就跳了起来,冲过去就要逮那童子过来教训。

那男孩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动作十分灵活,也是噌的一下就蹿了出去没了踪影。

明乐看着这一老一小的行径,哑然失笑,扭头却见那童子已经绕到了另一边的窗户前面,探头过来继续扯着嗓子揭自家师父的短儿,“师父的棋艺烂的没话说,后来才知道苏娘娘其实也是个中高手,回回都是故意让着他的,后来再和王爷下,师父还是输,输了就悔棋,没羞!”

话音未落,脑袋上就被一只布鞋砸了个正着。

“哎哟!”那童子捂着头夸张的惊呼一声,眼见着后面左司老头儿杀了来,马上就又闪身飞快的蹿了。

明乐对着窗口咯咯直笑,外头长平刚好端了午膳进来,见状也跟着笑道,“左司大巫医这脾性真是喜人,快都一百岁的人了,居然还跟个孩子似的,要是人人都能如他一般豁达该有多好。”

明乐见她进来就于瞬间敛了笑容,神色一瞬间的转变叫长平不由的心头一紧,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苏皇后和左司大巫医的有私交!”明乐道,语气郑重。

长平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时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目光更是幽远而深邃的慢慢道,“两人不仅有私交,而且之间关系匪浅,或者更确切的说,相处是十分融洽的,更或者——”

她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眼底就有锐利的锋芒闪现,一字一顿道:“更或者连荣王和左司巫医之间的关系也是后来建立起来的。”

长平的整个人都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王妃您是在怀疑什么吗?”

“上一次阿灏所中的迷药,左司大巫医能制。”明乐道,却是留了一半,没有一次说完。

长平看着她眼底深不可测的眸光就越发的困惑,沉吟片刻就是倒抽一口凉气:“难道王妃您是怀疑这左司大巫医他——”

这老头儿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完全不像是做戏,可如果明乐要怀疑,那他就至少占着一半的嫌疑了,想到这老头儿平日里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好脾气有可能都是笑里藏刀,长平的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寒。

“我没这么说!”明乐看她一眼,却是慢慢缓和了神色,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帮着长平收拾了棋盘一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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