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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说得有趣,众人听得早是忍俊不禁,待到这一句,一发把洪大形容描绘得活灵活现,再忍不住,当时就是一阵哄堂大笑。洪氏更不住地捶腿,拍着桌子笑道:“这个阿大,真个没心眼孩子!不过就是个子高些,就不辨男女,生生闹成个‘灯下黑’,还想说自己没白生一双眼睛呢?”
章回笑道:“母亲只管这么说他,然而依我看,阿大却是真个有眼力的——要不然,怎么会就此看上寿小姐,一心一意要娶她为妻呢?”
洪氏忙说:“是了是了。我们只管说笑,倒把这件正经事情给丢边上了。刚刚大爷是怎么说来着?阿大写信来,请我们帮忙,是怕寿家门楣高不肯许婚,或者还有什么其他不妥当?”说着去看章望。
章望跟她互相看一眼,又去看章回。章回得他示意,于是说道:“别的倒也还不及问,阿大信上也没多说。只是他情之所钟,忍不住就将心思托给姜坦之,硬逼着代为转达。却没想到寿小姐一口拒绝,说他不过一时迷惑,神魂震荡下,把报恩之心混成了爱慕之意;待时过境迁,就知道真心实情并非此刻所想。更何况她救人原不是图人报答——生死大恩,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报答?声张正道、见义勇为,才是君子贤能应当固执。所以她也不要阿大的感激报答,也不应阿大的爱恋思慕,更不许他的问礼求亲。”
洪氏一边听章回说话,一边慢慢点头,连称“奇异”。因道:“女子在世原本不易,这寿家姑娘而今有这么一番经历,想也知道将来艰难;阿大钟情求娶,原是一条最便宜的出路,竟然能秉持着无私,干脆利落地拒绝——这样不肯挟恩求报,又有这等眼界见地,可见必然是个知书贤德、通情达理的。且最难得的就是这半点不受俗套拘泥,光明磊落,英隽超逸。”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起来,道:“阿大今年不过十九岁,算来还在爱美好色的年纪。偏在选媳妇上头就有这样的眼光,竟然一下子就看准了,果然我不该说他眼拙的。”问章望、章由、范舒雯自己说的可是。众人自然都笑着说“不错”。洪氏遂向章回道:“只是寿姑娘不应允,你阿大表哥要着急了。”
章回道:“母亲说得可不正是?寿小姐磊落无私,句句在理。可怜阿大满腔热情,被一桶冷水浇了个冰凉冻透,什么话都堵在了喉咙口,说不出讲不明,恨不得剖出心来给人看。实在没个捉拿,心急上火之间,就勾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桩来,想着不管其他,先捉着家里长辈这边定准了亲事,哪怕一时委屈了寿小姐,等回过头来,到底能够天长地久慢慢表白印证自己那片真心。”
洪氏听了,略呆一呆,随即就醒过味儿来,笑道:“好个阿大,好个没捉拿乱投医的。只是这主意虽馊,仔细想起来,却是个真正能有效的。虽说一时半刻不免委屈了人家姑娘的心意,但常言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后头到底有个长久的证明在。”说着转向章望,道:“难得阿大一番经历。且这样的女子,我们家既然有大机缘遇上,怎么能够随它错过?就是不知道这寿家到底是怎么样个门第。贸贸然上门提亲,总得寻个穿针引线,有个关联说法。那姜举子姜坦之跟回儿是好友至交,本也不错。只是几个都是平辈,有些话到底不好开口。”
章望笑道:“大奶奶别着急。刚刚我头一句话就说了,阿大看上的这寿雁娘乃是寿芩寿广兰的女儿;寿芩的堂姐,嫁的恰正是南京忠献伯府,大阿哥的岳家——虽说转折两道,到底算不上太远,就没有回儿跟姜坦之几年来的私交厚谊,咱们跟诸暨寿家也套得上一句‘联络有亲’的话。”
洪氏听了,一颗心这才稍稍安定,然而随即又猛地提起来,问:“等一等,我想起来了——这寿雁娘,难道就是南京大嫂子家里三太太的亲戚姑娘,先前有意说给由儿的?”一句话出口,就知道说的不好了,赶忙转向范舒雯,道:“好孩子,别多心。不过是我们这些长辈瞎白忙。全不知道天定的姻缘竟不在远处,原在眼前。”
一句话说得范舒雯又是羞,又是甜,站起来含糊一句,就悄悄儿避转到章由身后去了。章由也只管憨憨地笑。洪氏见他们小夫妻两个这样,如何不满心欢喜,一时别的心思也就都抛开了,向章望道:“都说姻缘姻缘,要联姻结亲,缘分两个字是第一要紧的。如今看,这寿家小姐跟咱们家到底是有缘分的,只是并不合着由哥儿,倒是落在他兄弟身上了。”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纷纷点头说是。洪氏这才说:“这门亲事,我看倒好。就是阿大虑得是,到底是诸暨名门,舅舅家的根基多少配不上,果然要我们帮忙出力。就是不知道寿家是个什么意思,我们又该怎么去问。”
章望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先前是大阿哥大嫂子牵线帮忙,如今自然还烦托他们去。只是按着先头来信,大阿哥一家预定是十五号来常州。若等他们过来再说此事,不免就拖延耽搁了。然而不当面问,怕又多少说不清。”
章回就道:“不如父亲写一封信,给我带了立刻往南京去。今天是十二,路上也不用两天,就能送到大伯父大伯母那里。就是要往忠献伯府去,也还有一整天工夫,断然妨碍不到十五号启程来常州。”
章望、洪氏对看一眼,似有意动,然而并不立时应允。章由看出父母顾虑,遂站起来向章回道:“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离你不得。还是我走一趟。”
章回笑道:“我去南京,还要见一见书院里程先生,问一问明春会试关节。再就是老师那里,虽说跟大伯父一道儿来,到底我亲自去接更妥当些。”眼光又在章由身后一转,旋即收回,不再说话。章由如何不知道他意思,有心要辩上两句,偏偏又不曾明说一个字,只得笑一笑罢了,因说:“你明早出发。想想还有什么要随行带去的,身边跟几个人。赶紧告诉我,我预备车船去。”
旁边章望、洪氏看他兄弟两个模样正自有趣,见章由转说正事,也都回过神来。洪氏就说:“这倒是个空子,左右都要走一趟,不如问问大姑太太那边是不是也有要捎去带来的。我这就往澄晖堂去,顺便也跟老太太、大姑太太、太太那边知会一声。”章由也起身向章望道:“我送母亲过去。并安排回兄弟明天出门的事。”章望点头说可。洪氏便带了范舒雯起身,章由奉着往澄晖堂去了。
章望见她婆媳母子三个出得正屋,方转向章回,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看。直看得章回忐忑不安,手足失措,忍不住问“父亲看什么”,章望方才笑道:“我在看你这张嘴到底怎么生的,不让你去吃说书这碗饭,简直白费了这两片肉皮——刚刚这一段长篇大论,说得倒也精彩中听,就差没有天花乱坠。只是我怎么看,都觉着是在哪里演练过了一样。”
章回就忍不住脸红一红,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先前在花房外头棚架子下看阿大书信,不提防笑出声来,引了林妹妹过来看见,就跟她说了一回。难得林妹妹的反应,跟母亲刚才都是一样的。”
章望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不想章回老老实实就交代出来,顿时失笑。啐他一口,道:“没出息的混账小子!亏得是我,倘在你林伯伯跟前也这么不打自招,可仔细你的皮!”说得章回只管挠头。
章望笑了一回,重新端正起面孔,看着章回道:“你在我们跟前说书一样,哄你母亲、嫂子开心,详略轻重,句句偏心,一番话都是事先演练过的。所以到底你还跟你母亲兄长遮掩了什么?有先前不便说的,不妨这就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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