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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马帮车队,从内蒙的哈拉苏顺着雅鲁河奔碾子山被大雪覆盖的漂筏甸子走来。在往前就是黑龙江省城齐齐哈尔了。雅鲁河发源于大兴安岭山脉,流入嫩江。河的附近全是一望无际的漂筏甸子,长满了不起眼儿的靰鞡草,在雪海中翻着黄金金的波浪。河不宽,都已结了冰,覆盖厚厚的雪白,像一条冻僵白蛇的趴在茅草地上。河两岸边上长着高高的芦苇和蒿草,没人高,瑟瑟作响。塔陀墩子仳仳皆是,在黄黄的茅茅杂草里背覆着白雪一撮一堆的鹤立鸡群。在塔陀墩子间隙中有一条蜿蜒能过轱辘车人畜踩踏出的土道,坑坑洼洼,崎岖不平,道上时不还有塔陀墩子,硌拉巴生的。马车队顶着或斜着背着小清雪和阵阵寒冷刺骨的老西北风,艰难地行走着。赶车老板子们冻的伴在马旁抱着鞭子跟马同甘共苦的颠喝,不时的“咑咑”地吆喝着牲口,躲开参差错落的塔陀墩子,一不小心就会把车轱辘卡住。

两手操袖儿的苏四,穿着老羊皮大氅,捂得严严实实的。红瘀瘀的火狐狸帽子毛上,让哈气挂上了一层白刷刷的霜,脸捂在帽子里就剩下两个挂霜的眼睛和一个喷着白气的鼻子,嘴埋在毛里。长筒高靿毡靴踩在厚厚的雪上,嘎吱嘎吱的响。两只羊皮手闷子随着身子的晃动,打着秋千。

苏四是押运那船运往天津卫皮货,因小日本开战,铁路一时不通,到了哈尔滨码头暂时把货卸到货栈里,又从货栈里装上皮子叫苏五押运回了黑龙镇,他就赶往了内蒙草原收购羊皮。这是他雇车脚把收到羊皮运往齐齐哈尔火车站,发到哈尔滨,在雇马帮运回黑龙镇。

苏四时不时的和头车老板子唠两句闲嗑。头车老板子裹了一身的老羊皮,坐在车辕上摇晃着大鞭子,不时的磕搭着两只脚上穿的靰鞡,“下小清雪的天,就是冷,嘎嘎的,撕得肉皮子裂开似的。”苏四迈过道边的一个塔陀墩子,“嗯哪!那可不是咋的,死冷死冷的。才要擦黑儿,能不能赶到碾子山哪?这地界可不太平。马占山拉杆子,举起抗日大旗,声势可大了,有上万人呢。咱到碾子山看看情形,再往齐齐哈尔火车站挪动。要没啥事儿,装上火车,就万事大吉了。”老板子说:“那可不咋的。这三十来车皮子,有两千多张,可得稳当点儿,啥是少啊?你就带草爬子六个带家伙的,要是抢喽你咋回去向东家交待呀?咱们爷们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俺拉脚拉这些年,真******遇到几回悬事儿,东西抢了不说,弄不好小命也得搭上?你说啊,唬巴的,小日本呼啦啦的,走平地了,一下占了咱那些地场,这要大帅在,它敢!这帅不离位,小六子鸡蛋挂狗牛子上,装啥狗蛋,叫人给调离了,这才叫小日本端了老窝?俺操他奶奶个干圈圈的,多亏马占山有点儿骨气,捧火盆上任,咱这噶达才没叫小日本占喽!咱这一道,你没看达子都串联上了,也是怕小日本来。达子可邪性,有成吉思汗魂灵罩着,小日本不敢把达子咋样喽!不过,俺听风声还是挺紧,这齐齐哈尔地界小日本哈喇子也拉拉老长的。”苏四眉宇间拧成一个大疙瘩,仰头望望天,雪花中几只老鹞子俯视的盘旋着,叹口气说:“嗨,我出来两多月了,苣荬菜开花,干梃,家里不知咋样了呢?但愿老天爷能保佑我,把皮子安全运回黑龙镇啊!这该杀的小日本,鬼怀孩子,没揣好胎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少帅可把咱这旮子坑苦啦,你咋就不打呢?咱老百姓捐钱纳税的,养了这帮废物,说说都懒着说,生气!”老板子唉声说:“咱有啥法呢,磨道驴听喝呗!让你拿,你不拿,行吗?就说俺这拉脚的,养的都是活物,要吃要喝,少一口能行吗?去了人工草料,能剩几个子儿呀?再加各关卡美其名曰,说是盘查日货,都是借幌子咯油,真正的日货不还是大粪坑里的蛆,少了没有啊?还有这吃炕头饭的,知你拉脚,车没到家呢,他就等在家里了,你不给两钱儿,死皮赖脸的蹲在热炕头上不走,还要吃要喝。嗨,一寻思,送个灶王爷还得烧两张纸呢,这小鬼儿惹不起,拿两钱儿打发走得了。嘿,好吃不撂筷儿,还盯上了!娘个腿的,俺给你个黄历翻片儿,没日子等!俺就住在大车店里了。这一年多,俺都没敢着家面。苏掌柜的,你说这熊人不熊人?”苏四说:“这是地皮赖子呀?”老板子说:“可不咋的。咱这片拉脚的多,就养了这帮蛀虫,净使坏!不是往你马鞍子里放石子,就是拉你半拉车辕子。那马鞍放石子还有好,马一硌,还不毛了?剩半拉车辕子,车还不趴架?妈的,坏得冒脓带冒烟!”苏四说:“寄生虫!这北满和东内蒙小日本要占了的话,这生意也做到头了。这么好的皮子,小日本还不都划拉去?唉,一想到这儿,我这心就堵得慌。”老板子说:“谁说不是呢。那年闹毛子,呼家伙来了,又呼家伙走了。这小日本可难缠,脸皮比屁股还厚,赖皮一个。整啥事儿呢,得寸进尺。要不大帅跟小日本翻脸,惹怒了小日本,孩子不识惯,反把个个儿老命搭上了!你说俺就纳闷了,小六子没脑子,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多大仇啊?这下可好,好好的大好江山,叫猪拱了地,个个儿倒成了赶脚(要饭)的了?苦啊还是苦了咱百姓了。你往哪跑,你往哪蹽,就得搁这糗着。你说这旮子北拉真的叫小日本占了,晚上搂老婆睡觉,窗外趴只张三,你这觉能睡消停了吗?”苏四说:“那是啊老哥。如果马占山能像长城似的,把小日本削趴下,还有希望把小日本赶出东北去啊!”

老板子眼尖,指着不运处的草窠子说:“苏掌柜,那草丘芦苇里有一群黄羊,你有枪不打两只,也好拉拉馋?”苏四张望一挲摸,“真的呀,猫雪呢。还是不打了,枪响再招来啥黄皮子,还不如不了?”老板子说:“可也对。圈馋生杂种,嘴馋也惹祸。”

马帮车队走出了漂筏子,朦朦胧胧中就见到一个不知啥名的小圩子,三、五户人家。

苏四走到道旁一户人家,敲着院门,一个三十多岁庄户人从房里走出来,苏四客客气气地说打水饮饮马。庄户人把苏四领到院角一指大井,就弓身抱膀儿颠回屋里。

老板子们拿柳冠斗打水饮马,又喂上了草料,也歇歇脚儿。

苏四又敲房门,老年贴在门楣上退了色的挂钱儿一呼搭,庄户人推门裂开个门缝,探出半拉身子,问有事儿,苏四和庄户人商量能不能管顿便饭,管窝头咸菜的呢。老爷们啥话没说,慷慨答应了。苏四从怀里掏出块大洋递给老爷们,老爷们推扯半天才腼腆的收下了。打头老板子从车上捞下头扒了皮的冻羊条,叫老爷们搁锅给炖上。老爷们一脸苦笑,说冻缸缸的没发炖,就拿他家刚扒皮的狍子顶上了冻羊条。

老娘们倒蛮麻利的,抱茅草生火,剁肉洗萝卜削土豆,一会儿锅里就冒气咕嘟了。老爷们从东厦屋里,挎端着半笸箩冻得石头一样黄登登的粘豆包,老娘们接了,掀开锅盖放上帘子,熥上。

饭好了,造饱了,马也喂饱了,苏四谢过庄户人,又摸黑上路了。出了圩子,路面平坦了许多,小清雪渐渐飘起了大雪花,风小了,一会儿就飘起鹅毛大雪。

苏四点上马灯,搁头车挑着。大雪中,有这小萤火虫,还能看着十几步的道,不至于败下道。肚子有食,又都酎了几口酒,身子活奋,车老板子们摇着大鞭子,马颠的快,走了有十多里路,一个大下坡紧接着是个大漫坡,马喷着长长的白气,打着响鼻儿,吃力地一步一步的向坡上走着。刚爬上岗儿,突然从矮土埃子的小树林里蹿出一帮人马,拦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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