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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喜说:“磨牙的恭维话俺就不说了,你俩大当家的可救了俺,俺谢谢二位大当家的。来,一切都在酒里了,咱干一杯!”干完后,殷明喜说:“杉木他燕别鸪(蝙蝠)吸人血,想的滑腾?俺听二位大当家的安排,一定粉碎杉木的阴谋,保住两家铺子。这要一炬之火,俺们可就倾家荡产了。哭都找不到坟头了。俺一生集腋成裘,鸿猷打算,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就白费了。那些指俺吃饭的伙计学徒,还不得像老叫花子拐个打狗棍儿,端碗沿街要饭啊?这东洋鬼子,咱没欺生,它倒起屁,想反客为主,骑咱脖颈拉屎不说,还祸祸你,啥败家玩意儿呢?俺当初就劝德茂永木业行掌柜的不要把铺子租给杉木,那老伙计不听,当时太看重租金了。现在想不租,晚了。前些年,刚提个茬儿,他家小孙子就没了好几天,最后在西北城角破败的关帝庙里找到的。小孙子绑在柱子上,连冻带饿的话都不会说了,好悬没死了。这不明摆着是杉木干的吗?这老伙计,俺回来刚露头,叫俺出面,把他执照吊销了,才想开要破釜沉舟了。俺看,俺就釜底抽薪,把执照收回。”曲老三一摆手说:“大掌柜,以牙还牙,理所当然。可你想过没有,你吊了杉木租用的执照,杉木他照干,你咋办?杉木现在已成气候了,官府上下,哪个不买他的账?你拿不住他,弄不好传出去,还说你殷会长欺软怕硬,怕东洋人呢?你一个执照,能拿住他?说不准对杉木来说,坏事儿变好事儿,买通官府,叫你发他一个正式的执照呢?那杉木更没收裹了,不更堂而皇之了?一个狼崽子,还没长沙毛呢,我看你不要出面跟杉木撕破脸的顶牛。别忘了,我们是干啥的?胡子!胡子可没那好耐心烦,快刀宰乱麻,齐拉嘎嚓,谁不尿咱,咱尿他?东洋人你不是看不起咱胡子吗,咱就给你点儿颜色看看,让他长点儿记性。一提胡子,叫他杉木谈虎变色。他不零打碎敲祸害人吗,咱也隔三差五的给他熟熟皮子。他那贮木场不在咱地盘吗,这些年我没少收拾他,能叫他消停了?”
“二叔,这回二位大当家兄弟们的花销,咱德增盛商号出了。”吉德说:“大舅你看行不?”
“哪有白出力的。理所当然!”殷明喜赞同说:“二位大当家的犒赏,俺拿!”
“这咱绺子上没少刮拉了大掌柜和大少爷了,这不敲竹杠吗,就免了吧!”王福谦让地说:“再说,咱收保护费,就得保护商家。”
“王大当家的,就别谦让了。耗子不盗洞还堵洞,咋的也得喂点儿食呀?”二掌柜扯犊子定事儿,“不过,你们俩两腿夹的那玩意儿,把锅捅漏底喽,俺们可不给拿补锅的钱呐!”
“扯犊子!”王福瞅着二掌柜,冲曲老三哈哈大笑,“你这个老二的哥呀,一个笑话就钉钉了,咱只有替兄弟们谢谢你们了。”
事儿都有了定砣,扯犊子喝酒快到天黑儿,王福和曲老三起身要告辞,殷明喜也不挽留,二掌柜拿出上好印度大烟土相赠,吉德包了五百块一包的大洋,王福和曲老三谦让的收下。
王福上马走出后门上了南二道街,悄声对曲老三说:“这钱不来了,比砸窑别梁子来的顺当?”曲老三说:“你就图这个冒这个险,那我就不跟你来了?”王福醉意朦胧而又心气很爽的怡然自得,扯开嗓子号叫:
“大黑头子夜乱糟糟,老北风刮跑了星星卷走了月儿,把美滋滋的大姑娘刮上了大花轿,也把小老爷们刮进了热被窝儿;大黑头子夜静悄悄,老北风刮得雪粒子地上直打滚,刮得烟囱倒了烟,刮得老麻皮窗纸沙沙的直吵吵;大黑头子夜不消停,老北风刮开了老娘们的花裤腰,刮蔫巴了大老爷的一根葱,刮来了孩崽子一大炕;大黑头子夜风号号,老北风前儿刮今儿还刮明儿刮后个儿还刮不停,刮得老房草抱着老黑瓦打哆嗦,刮来刮去刮到土地爷庙……”
“自古名贤多寂寞,唯有酒者独自乐。这酒啊,就他娘的邪性!”看王福和曲老三闪神的号号着,消失在黑暗中,二掌柜在往回屋道上对殷明喜说:“三弟,谁会想到啊,多悬的事儿呀!这俩老小子,可救了咱们啊?杉木这小鬼子,也忒黑了!这不是阉人吗,要绝了咱们的根儿呀?”殷明喜冷静地说:“二哥,草上飞和鱼皮三这也是笼络人心呐!咱这回是寡妇怀孩子,跳进松花江也洗不清了?”二掌柜说:“功归功,过归过,你对胡子能咋样儿,谁好谁赖谁个个儿带着,狗皮当人皮扒呗!你跟胡子洗清身了,那就跟东洋人洗不清身?一头是杀人越货的胡子,它在大是大非面前帮的是咱们,没有为虎作伥,祸祸咱们,反而是来通风报信真心实意来帮咱们,还啥笼络人心不笼络人心哪?另一头是东洋人,磨刀霍霍,斧头就要落在你的头上,你还虑虑给你扛刀的屎壳郎是臭还是香,能给你扛这一劫,屎壳郎再臭也是香的。这哪头轻哪头重,这不光头虱子明摆着吗?你不想作婊子,想立贞节牌坊,那只有弃商回老家当个寓公了。这世上本来就是浑浑沌沌的一碗浑水,你坐清喽,比上天入地还难?”吉德推开堂屋门,二掌柜先进去,还在说:“睁眼看看,哪个不是往你眼窝子里揉沙子呀?草上飞和鱼皮三这么做也是出于良心,一个中国胡子对一个中国商人的良心,谁想看见一个遭人烦恶的生人坐在隔壁邻里家炕头上欲祸祸人呀?就家鬼对外鬼,他们也不能眼瞅着咱们被杉木这个外鬼给算计喽,这对他们有啥好处啊?你养猪为吃肉,他们护着咱们不也是有利可图吗?这个世道,谁无利起早啊?你做买卖,不就是一个利字吗?没这个利字,就没买卖人了。草上飞和鱼皮三这回是义在先利再后,为利而取义,都为一个利字,咱还管谁啥出身啊?杉木在东洋这老远来咱这噶达是取利还是取义?杉木要是为了取义,能下此毒手吗?这两者一比较,骡子(马驴杂交)駃騠(驴马杂交)不一目了然了吗?胡子是祸祸人,可在有东洋外鬼祸祸咱中国人时,它那种同族同宗的本能就迸发出来,向着谁?这就是炎黄子孙的中国人!你不移花接木,不逆来顺受,注定就得抱定一棵同根生的树。这就像一家子有几个兄弟,啥人都有,自家人打得不可开交。可一旦有外人欺负某一个了,兄弟间的仇恨瞬间就抛到脑后,一起对付那个外来人了。外来的东洋人,祸祸你就眨眼?它祸祸你,就像祸祸牲口!三弟,你要觉得不妥,俺还给你出一招。俺想,这一招,刀按脖子你也不会做?你不是知道了杉木的阴谋了吗,你可摇着尾巴去乞求杉木不要放火了,俺愿意和你合作。杉木肯定不仅不放火,还会派人手帮你呢?那草上飞和鱼皮三这两伙胡子会咋想咋做?义的气节输在利的失节上了,那结果是一样的,性质就不同了。你说,你选择哪条道儿?死胡同!你别无选择,都是一个‘逼’字。你再一个可以报官,求助官府。就那官府,有影的事儿都管不了,还能管你这没影的事儿?连大帅有时都瞅东洋人脸色行事儿呢,那唐拉稀本来就对你有成见,还得说你一惊一乍的捕风捉影,尽给官府添乱?娘管不了孩子,孩子咋办,等死吗?眼下,只有一棵送上门的救命稻草,你只有听胡子的安排。咱们就把这当权宜之计,求得眼时的安危。瞎子过桥,挪一步是一步呗!你想堂堂正正作个正儿八经的商人,不挂一点埋汰,不和任何人同流合污,难!难于上青天!你想在浊流中自清,就泼的污水也把你染成紫茄子?这就是现实。谁不想世外桃源,那就只有不食人间烟火。咱做人是正道,不丧良心,不损人利己,不干对不起黎民百姓的事儿,就足已了!这良心,是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无的前提下的。你连防心之心都没了,那你就是个顶大顶大的大傻瓜!那就真不如黑大个(黑熊)了。黑大个还知道哪背风哪不背风呢?”
殷明喜坐在骑子上,静静听二掌柜的劝导,也无可驳辩,事实就是如此吗?哎,独木难行也得走啊,不走哪还有路啊?
“草上飞和鱼皮三也够意思,怕往咱脸上抹黑,还隐隐避避的乔装改扮一番,贼装人喊捉贼寇,通风报信不说,还预备好了绳套就等捉贼寇了。嘿嘿,够一说。”
“大舅,这人、鬼、贼是轮流坐庄。那就是人非人,鬼非鬼,贼非贼,人、鬼、贼又都是人,都是鬼,都是贼,只是在不同场合里转换而已,很难区划。咱作为买卖人,也就是人、鬼、贼的混合体。人再正派,也有鬼心眼儿,投机不是贼胆呀?这得看你哪个做主体。有的人你瞅着人五人六的,一肚子花花肠子上长个贼心,人面兽心,那这个还算人吗?这得你识破了。没识破之前呢,你说它不是人是啥?杉木要不一次又次的背后使坏,你没识破,你能说他就坏?王福俺接触少。这人就是个半人半鬼半贼。曲老三俺是从他胡子的坏名声上打的底,也一吓不小?可你一步一步的接触后,从他做的事儿里,加深了认识,除了胡子的习性外,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好人。出面来说这事儿,曲老三是真心实意想帮咱们的。王福在真心和假意之间,一半是义一半是利。”
“虽鱼皮三筹划得滴水不漏,咱还得未雨绸缪,啥事儿百密都有一疏,咱得防那万一,不能掉已轻心哪!俺看哪,三十前半夜人杂,杉木不敢动手。吃年夜饭,这个时辰,家家忙磕头拜祖拜神的,最吃紧,一定看紧喽。皮行五十台马神安装完,三十上午晌开工仪式动静搞大点儿,放鞭炮,扭秧歌,唱蹦蹦(二人转),耍马戏,欲盖弥彰。为防万一,傍黑前,把马神全部倒腾到营业大厅里,一人看守一台马神,人在马神在。就有人来抢、来砸,舍命也要保住马神,这可是咱们翻身的命根子啊!剩下的人,手里预备一些家伙,准备救火擒贼。德增盛那边儿,把人隐蔽在厅堂里院子内,主要是救火。铺子外边对面大街的胡同旮旯也猫些人,手拿棍棒,见放火的贼人就打。商团和炮手布置在外围,见贼人逃跑,就一枪定在那儿。咱打的是胡子来‘砸窑’,出人命,叫胡子扛去。最后,大德子你安排三个可靠的人,向镇衙、警察署、大兵营报案,先入为主,防止恶人先告状,栽赃陷害。事情要做得万无一失,不给杉木留一点儿把柄可抓。”殷明喜布置着,二掌柜附和说:“好!三弟你来拿总。俺和大少爷这就回铺子布置。三少爷还不知道,你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布置一下。”殷明喜叮嘱说:“这还有些日子,不要太张扬,里紧外松,悄然无声,不能走露半点儿声息。不可用的人,该回家过年就叫他们回家过年,留下可靠的人。”吉德说:“俺得把王福说的那个人……”殷明喜说:“那个人你有拿摸了?”吉德瞅瞅二掌柜,说:“早就掌握了。俺放了长线。”殷明喜说:“那就好。咋办你拿捏。”吉德点头和二掌柜离开了殷宅。
薄薄的云雾没有掩盖住西边半拉月东边亮闪闪的一颗星,云在不动的星月的寒风中慢慢移动,飘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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