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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青山从车棚上拿起鞭子,对吉德挤挤眼,说:“小爷们,金龟婿呀,娘家人都来迎接了,下车吧?”随手扬起鞭子,“嘎嘎嘎”甩了三鞭子,又拉拉山子妈,对下车的吉德和吉盛介绍说:“这咱那口子,糟糠。你们叫关嫂吧!”

吉德和吉盛听才那几句话,又仔细一瞅,心里明白这个丰腴俊气女人是个场面人,又是个厉害茬子的刹楞人,忙双双躬躬腰,恭敬叫声“关嫂”,客气地说:“淘扰了!”吉盛顽皮的捧臭脚,补充说句,“关嫂瞅着就叫人舒服!哈哈,眉清目秀,真是芬芳馥郁,无处不芳草啊!”关嫂噗煽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载戢(ji)干戈的妩媚一笑,嘘寒问暖,“啊啊,那啥还有客呀,我这大嗓门,没吓着你们吧?这噶达地场荒野空旷,说话嗓门都大。啊,道上野餐露宿的,辛苦你们了。听口音,你俩像是关里黄县人,做买卖的?咱山子他爹,也是个半拉子生意人,又打猎,又打鱼,还种地,样样通,样样松,马尾毛穿豆腐——提不起来!”吉德说:“青山大哥是个全面手,无所不精啊!”关嫂说:“过奖了。他呀,给点儿风就飘起来了。你要给把钐刀,能把满山老林子搁根儿刷了!啊哈,尽管顾唠了,快进屋!”

“嘎嘎嘎”鞭响,关嫂回头见是大老孙,“死鬼!你也不像咱那当家的沾点儿满人满风,你扬鞭自奋蹄呀,叱咤风云显的,整得三舍四邻的不消停?有那劲儿,留下黑儿给你媳妇使吧!半拉来月憋着啦,谁信呐?卸完牲口回来陪客,省得你媳妇大豆角儿还得忙乎,一块堆儿吃热闹。”大老孙点着头,嗯哈的吵吵,“嗯哪!关嫂,做啥好吃的呀?”关嫂抻直嗓子说:“馋鬼!这不来客了吗,杀两只养的大雁,炖锅土豆,撑冒你眼珠子!”大老孙说:“那可敢情。江北水草洼子网的大雁,还养着呢,真能留?大雁不叫大雁,叫天鹅!咱家那帮癞蛤蟆眼的,早吃肚子里变粪了?这日子叫你过的,你真是个贤内助啊,过日子的好把式!”关嫂夸口的说:“那是啊!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咱抠着紧着为的啥呀,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呀?你家大豆角儿哪样都好,就是手松爪子大,要不你那么能捯饬,早成财主了?”大老孙拿鞭杆儿搕搕大枣红辕马的后鞧,马车移动,“你这话算说对了。关嫂,回来扯啊!”吉增忙跳下车,走两步,又飑(biao)风般跑到关嫂跟前,叫声“关嫂”,憨嘿嘿地说:“在车上,孙大哥没少夸你呀!百闻不如一见啊,是靓!哈哈,俺叫吉增。关嫂,你叫俺老二就行。俺跟他俩,是一个娘肚儿爬出来的亲兄弟。”关嫂眉开眼笑的拉着吉增的手说:“哦,你跟这俩小兄弟是一母同胞?”吉增问:“不像吗?”关嫂瞅瞅说:“龙生九子,各有个别。虎生九崽儿,必有一彪。像!像!”说着,“噗哧”弯腰一笑,抬头滑稽地说:“差点儿!”关嫂幽默的诙谐,逗得众人大笑。吉增突噜造得脸通红,使坏的,狠命捏捏关嫂的手。关嫂“哎唷”的“啪”打下吉增的手,挣开说:“也是个坏种。”吉增装成没事儿人的样子,傻咧咧的傻笑。

“爸!爸,咋整的去了这些天?”一个十来岁小子,蠕蠕拎达个小丫头跑来。后面跟着两条大黑狗,直奔牵马进院的关青山耍贱。小子学话的责怪说:“妈说,‘你叫母张三腿压住了’,是吗?害得咱妈,天天到门口等你,才还嘟囔骂你死爸咋还不回来呢?”关嫂说:“去去!傻小子,多嘴?”关青山从小子怀里抱过小丫头,小丫头问,“爸爸,给咱带好吃的了吗?”关青山亲了亲小丫头,“有大咧巴。”又拍拍小子的头,从草料袋里拎出草串子,递给小子。小子握着草串子头,当马鞭子玩耍。小丫头瞅见了,也吵吵抓抓的够着小子要。

吉盛从车上的包袱里掏出一把糖果,塞给小丫头。小丫头嘻嘻的,不敢拿。小子也眼馋的跟小丫头皱皱眉,愣眼的瞅瞅关青山跟关嫂,关嫂说:“山子、小丽,接着吧!叫三叔。”小子跟小丫头乐呵的叫声,“三叔!”抢夺的接过糖果,扒去糖纸,互相塞进对方嘴里,两小孩儿哞囊嘴的看着吉盛,笑了。

吉德在包袱里,又拿出在狐狸沟小铺买的几块虞美人牌花市布,递给关嫂说:“这是随便扯的几块市布,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就这点儿意思,请笑纳。”关嫂笑盈盈的接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说:“这、这,青山?”关青山放下小丫头,拍着大青骡子说:“山子他妈,拿着吧!买都买了,小爷们也不是外人,好心买的,你就收着吧!”关嫂礼节的唏嘘说:“多好的布料啊,细密摆纹的,花样也素淡。那咱就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愧领了。”

吉德跟着关嫂,走在拿松花江鹅卵石铺成的虎豹皮甬道上,边走边端详小院子。

五间正房,青砖罩面,黑瓦铺顶,起的泥鳅脊。大掀盖的窗户,四边窗棂糊一圈的窗户纸,中间镶嵌块透明的玻璃。东厦屋是仓房,西厦屋是马厩和草料房,旁边猪圈里养着几口大肥猪,鸡鸭鹅也都圈在杖子圈成的栏子里,各种杂物摆放有序,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给人一种家的舒适感。

吉德赞誉地说:“关嫂,你真是操持家务的好手,这家拾缀得赶上城里人家了。俺进圩子这一道,瞅着大都鸡刨狗盗的,疙囊草碎的,埋埋汰汰,顶属你家干净利落。这过日子真在人呀!”关嫂说:“过日子就过个脸面。爷们和娘们两口子,必须里外应手。王八拉车似的,七扭八挣,那日子还有过好?合手可不意呀,你青山大哥该咋是咋的,该花的花,手爪子可大方了。该挣的挣,不该得的连眼皮都不夹一下?要不是他这些年里外的噗噔,我一个女人家再能,是能挣回一块砖呐还是能挣回一片瓦,还得说你青山大哥能!”关青山卸完牲口,从马厩里出来,提溜个喂得罗,到大井里打水饮牲口,话赶话地说:“我能!要不我老犯气管炎[妻管严]的毛病,粘弦子老牵着,早猱杆子了?丑妻近地家中宝,一点儿不假。你爷们再能,摊上那败家怂娘们,也得砸锅卖铁,当个**蛋精光?有儿子得打光棍儿,有姑娘也得卖了?别瞎扯了,山子他妈,快给仨小爷们安顿歇着吧!”关嫂一笑在前边引道:“这才扯呢。住东屋。这原来是公婆住的,伺服死了,就一直空着,有个人啥的来,就住这屋。”

吉德小哥仨一进屋门,就闻到一股细细奇特的清香,不觉眼饧骨软,情不自禁的抽搭鼻翅。吉德问:“关嫂,啥味这么好闻?”吉盛忘情地说:“杜鹃的香荷包……”吉盛他自觉失口,忙捂嘴打住,拿眼神溜下吉德和吉增,看他俩神情都在关嫂身上,关嫂也嘴快岔开说:“香草!”小丽倚在关嫂大腿上,仰脸问:“妈妈,你咋自个儿喊自个儿名字啊?”吉德说:“啊,怪不得关嫂这么喜爱香草呢,你名字叫香草啊!这名字好听,跟关嫂的人一样清香亲切。青山大哥咋不叫你名字,还拐弯绕嘴叫山子他妈,多麻烦?”关嫂拿笤帚扫着炕,笑笑说:“叫咱名字,那要叫老辈人笑话的。咱这噶达的女人,一迈进婆家门坎儿,有了孩子那一天,就没了自个儿的名字了。可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反正是老辈传下来的,也没人介意这根儿蔓儿的。咱个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奴打奴揍的,洗衣做饭,侍夫生子,男人跟孩子就是咱女人的天,叫啥也是人家的人了,管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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