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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西北角最是荒芜冷落,屋宇凋敝。青苔遍生的小巷深处,爬藤高树遮得小院里日月无光。围墙内大朵大朵鲜红如血的木芙蓉花下,突然出现了一辆华贵马车。凤清仪跳下马来,手一伸,两匹雪白的马儿便化作剪纸飞入他掌中。芙蓉花枝间,一个身形娇小的粉衣女孩倒挂在树杈上,正咯咯笑着打秋千。她猿臂舒展,抓着一只猫,猫在上头吓得咪呜直叫。
凤清仪仰头招呼道:“小桃,喵神农要被晃晕啦!”
见着他们,喵神农就挣脱女孩的手,跃入慕容春华怀中,伸出肉爪叫道:“喵喵喵!阿凤来了!”阴绿桃跳下地来,做鬼脸道:“咪咪咪,胆小鬼,才这么高就不敢了!”喵神农扭头不理它,跳到凤清仪身上蹭着他的下巴撒娇。凤清仪笑嘻嘻地捏它肉爪握了个手,又揉揉它脑袋。慕容春华笑道:“进屋吧,姑姑和苗苗、宝刀都在里面等着了。”
胭脂掀起花枝掩映的鲛绡,出来问道:“怎么这会子才来?”
凤清仪道:“别提了,对方出手了,小白差点折在里头。”
大家进了屋,围着茶几在龙须席上坐下,互相寒暄。五六年过去,聚在一起的朋友更多了。君如月、谢宝刀还有苏苗苗都已长成,三个人坐在一处,如琼花相映,玉树交辉。其他人依旧是从前模样,若不是有她们三个,此次聚会简直和众人多年前赏花吃酒的佳宴并无二致,好像时光根本就没有流逝。连白水部也是容貌如昔,但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沉静,以前周身散逸的水泽鱼龙之气也变得更加收敛。阴绿桃驱使着芙蓉花枝折成的小木人跑来跑去给大家上茶和点心。鲛绡帘子一放下,里头的声音便一点都传不出去了。
谢宝刀与谢子文一向亲昵,这会子见他面色恹恹的不好看,便先去逗他:“小土,你是不是买不着曹婆婆家的饼子,就蹭了一脸锅灰来?”
谢子文低低地回了个“滚”,不言不语地看着角落。谢宝刀从未在他这受过这等冷遇,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白水部拍拍她肩,她才好奇又委屈地眨了眨眼睛,讨好地把飘着茶香的建盏先推到他面前。
凤清仪坐了上首,对胭脂、谢宝刀等人道:“前因你们也知道了,白水部查着了赈灾款有鬼,不知怎的让人晓得了,回京这一路都有人暗算于他。到了京城,他先是在聂十四娘宅让人困住,脱困后又和小土地还有这位燕兄弟一同让人关进心魔幻境,亏得他打碎镜魄才能出来。”谢宝刀自幼爱读传奇志异,这心魔幻境她是晓得的,看向谢子文的神情顿时变得肃穆了。
君如月在旁说道:“如今白水部教人盯上了,汴京城中只怕到处都是眼睛,他随时都有危险。依我看,这阵子我们还是轮流近身保护他。”
白水部立即反对:“实在是事发突然。我可没有这样柔弱无能,还要大家保护。”
君如月昂起头:“连踩两回陷阱,你还好意思说呢!”
白水部挑眉道:“此时若你我相较,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君如月微笑:“我一个人,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东京的妖怪都奉我为王,你可能与我大军相抗?”谢宝刀忍不住弯起嘴角,拍一下她的肩:“别闹。”
白水部挺直了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离京已久,长了本事,你也是不知道的。我还真不怕你的妖怪大军。”
胭脂拦住二人话头:“好了。如今小白确实厉害,除了我和阿凤,你们不过与他旗鼓相当罢了,谈不上保护他。”
白水部忽地一笑:“还不如将计就计,我以身为饵,引那背后暗算的人出来。”
燕三闻言急了:“主人,使不得!”
凤清仪却出声赞同:“也好!我倒有一策,不如索性来个姜太公钓鱼——我们变化成白水部模样,在京里四处行走。有这么多诱饵,还怕钓不着线索!”
一刻钟后,白水部出现在城西的巴楼寺中。他念个辟尘咒,将许久不曾使用的屋子打扫干净,又拿了笤帚,将积在门外的一层桂花红叶都扫进土坑里掩埋。诸事妥当,他煮了素面送给菜园里两个老和尚,又揣上几包青州枣和鸡头米,去拜会了附近的邻居。
半个时辰后,一个风尘仆仆的白水部牵着毛驴出现在御街上。街上车水马龙,黄叶飘飞,不时有烂了的梨子从路边的梨树上掉下来。他躲过突然驰来的惊马,避开在街边撒泼打人的武疯子,信步前往水部司和都水监报到,办了交接,又去见了工部的主官。他一路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脸色,待回到都水监,又像平常那样处理案牍,唤小吏来汇报日常工作。
一个时辰后,又有一个白水部出现在鱼周询家中,吃茶时若无其事地说出在聂十四娘宅遇袭之事,鱼周询一脸震惊:“最近三个月,那宅子一直闹鬼,我才把十四娘挪到别的宅子安置,就出了这等事?在我家中动土,简直是!”他又赶着唤小厮道:“蕉叶,快去瞧瞧,十四娘可安好?”
不久,大相国寺来了个寻如瞻师父的白施主,李记香水行来了个要泡澡的白相公,东角楼附近来了个买花冠领抹的白郎君……更有两个白水部分头行动,一个轻手轻脚飞上了屋顶,一个蹑手蹑脚钻进了人堆,去跟踪他们商讨出来的可疑人选。
夜幕降临,又有一个白水部出朱雀门,过龙津桥,当街买了荔枝膏、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金丝党梅、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手里攒了好多梅红匣子,一路吃个不停。今日是秋社,立秋后第五个戊日,民间祭祀土地神。因是秋社,许多妇女都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小孩子们拿着新葫芦儿围在一处闹嚷嚷地攀比,这个说“我舅舅给的最大”,那个说“我外公给的葫芦像个老寿星”。在老师家吃醉了的学生,手牵着手在街上乱晃,一路欢笑吟咏。演社戏的纷纷回来了,画着脸,穿着彩衣,提着花篮、果子、社糕,还有人抬着土地神的小像,红脸盘大胡子。“白水部”见了,撇撇嘴,哼道:“我哪有那么丑!”
华灯初上,一个戴着青鬼面具的白衣人与他擦肩而过,摘下面具,缓缓回望,赫然也是一张白水部的面孔。
“有意思。”他微笑起来,轻抚面庞,“这样有趣的事,怎能不带我玩呀。”
***
次日早晨,一黑袍男子骑了马,两个骑驴小厮在旁左右跟紧,五个闲汉前后开道,沿着御街往朱雀门外去。
一个闲汉突然立住了。左边的小厮扬鞭扫了他一下:“停下作甚?!”
闲汉凑到黑袍男子马前,手向后指,小声道:“虞候,你看,那可是我们要找的人?”
黑袍男子抬头望去,只见白水部牵着一头青驴,正在路边买豆浆和酸馅。
他的眼里闪出了精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从怀里掏出一面菱花小镜,镜里出现了那位“无忧道长”的脸。冷笑一声,他偏转了镜面,照向了身后的白水部。
眨眼间,这道士便出现在了他的马头边。
白水部看上去一无所觉,两口把一个酸馅送下肚,拍拍身边的青驴,笑着说了几句话。青驴不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咧开了大嘴,“昂~~昂~~”地叫了起来。
黑袍男子挑眉道:“道长,这回?”
道士张开手掌,现出七枚指环:“诸位请吧,按之前说过的——铜环铁网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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